基督教與現代禪的對話  訪談信佛人與深度對話  敬覆十方善知識的法談信函


南傳F.W.比丘再訪信佛人

(編者按)本文為南傳F.W.比丘於2001年9月26日再次從泰國到訪象山社區,與信佛人的第四次談話內容。由於李老師事忙,經過一年半後,才由現代禪執事將錄音整理稿送請李老師過目。有關F.W.比丘造訪現代禪的緣起,以及先前三次的談話內容,歡迎網友參見〈李老師與南傳F.W.比丘的談話 (一) (二) (三)

信 佛 人:法師能夠再度來訪,我很高興!聽說你剛結束「十日禪」的禪修,是葛印卡親自主持的嗎?

F.W.比丘:由他的助理老師主持。

信 佛 人:是台灣人嗎?

F.W.比丘:是印度人。

信 佛 人:法師這次來,我沒有特別招呼你,就好像象山社區增加了一位同修,我覺得很平常。

禪  雲:昨天跟法師聊天的時候,法師提到,這次來參訪的心情與上次大不相同。這段時間他看了很多老師的著作,也聽了一些錄音教材,覺得內容非常豐富。他很謙虛地說,過去對現代禪的了解太少了。

信 佛 人:凡所有法,只要是正法,由於有慧命的源頭,其內容必然會源源不絕,讓學習的人感到豐富,而且愈深入愈發現無量無邊。

這一年來,你在修行路上有什麼心得?或是最近在葛印卡那邊參學,有什麼收穫?

F.W.比丘:雖然葛印卡的課程僅短短的十日而已,但對於修行這條路怎麼走交代得很清楚。他們的教法是從「四念處」下手,尤其是受念處。他們說:我們之所以會生起貪瞋是因為我們有感受:感受到喜悅,我們就貪;感受到不喜悅,我們就瞋。如果在「受」這個階段將它截止的話,那麼十二因緣的流轉就沒有辦法延續下去了,所以他們非常強調「受」念處。

他們首先教導我們從最外在的皮膚去體會它的感受,不管任何感受都不要起反應,保持一個平常心。好的感受,我們接受;不好的感受,甚至痛苦的感受,我們也同樣接受。然後再深入到我們的內在,連內在器官的感受都要去覺知,直到有朝一日,外在、內在的感受我們都能夠全部覺知,都能夠接受,而且都不起反應的時候,這一刻就是最終的目標——身心脫落,同時,我們也就沒有苦惱,不再輪迴,業障已經消失了。當然大多數人在這十日課程內都無法達到這個目標,只是方向上這樣交代。

對於他們這樣的見解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有幾點疑問,甚至有一點不認同。他們說,這是佛陀目前唯一留下來的法門,其它教法都不能使人到達解脫,對這一點我打上一個問號;其次,他們非常強調,如果不從感受下手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解脫。我回想自己以前所學的佛法,覺得應該不會只有這條路,所以我這次再來,想就此觀念進一步釐清,我非常希望在這裡能得到現代禪的禪門心法,來證明我的看法是沒有錯的。

禪  喬:就解脫的原理來談,可以「受而不愛」,也可以「愛而不取」。「受而不愛」是比較屬於如來禪的教法,「愛而不取」則比較接近祖師禪的修法,二者各自從不同的下手處截斷眾流。這個問題,在上次法師來訪的時候,李老師就已經談過了。

信 佛 人:法師剛剛提的是正問,這樣的提問是有道理的。在學佛的過程中,有時只給一次正確的答案,往往難以產生多大效用,因為我們內心的煩惱、疑惑、邪見太多了。一次正確的答案,只是帶給我們一次正確的觀念,我們需要一百次,甚至一千次以上正確的觀念。這一百次、一千次正確的觀念,有時候是善知識給我們的,有時候是我們自己省思、冥想而得——不斷地以正確的觀念來對治自己的邪見和疑惑,所以法師的質疑是適當的。

「受而不愛」的修法是佛陀所傳下來的,從「受」截斷十二緣起當然是可行的,特別是頭陀行者大都是修「受而不愛」。不過即使一個人能把「受而不愛」的教法說得非常圓滿、非常深入,並不意味他已做到了。因為眾生的貪、瞋、癡、慢、疑、邪見,其內容非常複雜、深沈、隱微,是十百倍於語言文字所描述的。換句話說,如果我們沒辦法從內心深處察覺到自己的煩惱,那麼煩惱就永遠沒辦法斷除,而且不只是察覺一次而已,我們必須持續不斷地察覺很多次、很多次。

所以,不論對「受而不愛」或「愛而不取」的修行方法懂得多麼透徹,對於實際的斷除煩惱來講,效果還是相當有限的。行者通常需要漫長的時間才會親切明白:什麼是「執著」?什麼是「壓抑」?什麼是「放鬆」?什麼是「放逸」?

我曾說,佛法其實很單純,但是人卻非常複雜。要以單純的佛法來度化複雜的人類,如果有善知識的方便導引,修行路上會比較省力迅捷。可是,佛陀的遺教也說:行者應該「自依止、法依止、莫異依止」,這句話似乎與修行需要善知識的指導相互矛盾。其實善知識的教導,用意在於有效導引行者正確地認識佛法,最終達至以自為光,以法為依止。因此,依止善知識修行跟佛陀所說的「自依止、法依止」是不衝突的。

以我自己摸索的過程來講,悟道是很不容易的;但我在創立現代禪之後,卻時常說,人要悟道解脫是很簡單的——我的意思是說,佛法的本質是單純的,問題只是人們太複雜,倘能多聞薰習、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則絕大多數的人,在若干時間之內皆有可能親證涅槃。

佛陀二千五百年前在印度弘法的時候,祂所要告訴弟子的,是要弟子自己得法、見法、入法——必須是自己親證,才能真正知道法味。可是那個法味是沒辦法直接傳遞給你的,只能夠告訴你方法,而且這個方法也不是獨一無二的,給你什麼方法是根據你的情況而定。其實,三藏十二部所記載的都只是地圖而已,所有的法都只是法的影像,並不是真正的法,真正的法要靠自己去親證。

另外,我也不認為唯有佛陀的教法才能引導眾生到達涅槃——雖然我的經驗是,佛陀的教法在引導眾生到達涅槃的路上極具善巧方便,但是三藏經論以外的教法我們沒有接觸過,或是雖有接觸但並未深入研究,所以應該有所保留,而不能武斷地說:「唯有佛法是真理,其他皆非」。這是對你的談話,有感而發。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要講的?

F.W.比丘:暫時沒有什麼想講。

信 佛 人:我時常警惕同修,每個人都很可能明天就不在這世上了,諸行無常,每人都應不斷地用功精進,就像流水相續一樣地前進。我非常期望每個同修都能夠在短時間內親證佛法。

F.W.比丘:我最近把李老師所有的著作重看一遍,也聽了很多現代禪的錄音帶教材,最後我自己整理出一個大綱,我做個簡單報告,希望李老師指導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偏差。我覺得現代禪的修行法門非常強調善根。善根培養好,就必須落實到「善巧七階」上,更進一步則訓練自己達到一念不生,然後再請李老師指導禪門心要。這樣就有可能見法了。不知道這樣的理解對不對?

信 佛 人:你談到如果行者能夠一念不生,然後經善知識傳授禪門心法,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見法了?是的!沒有錯。但是問題在於要具足前面那些基礎條件並不容易。

F.W.比丘:請問李老師,您看我要從那裡下手比較適當呢?

信 佛 人:我先講一個總綱領。現在是一個資訊發達的時代,幾乎任何法要都可以在書本或網際網路上看到。古代因為資訊不發達,參訪善知識也不方便,所以才有所謂的沒有聽過的心法,沒有看過的法本,但現在任何法要在三藏經論裡面一定都有。

其次,修行要怎麼修?功夫要怎麼用?怎樣才能迅速而且正確地邁向悟道解脫?有一個原則,就是要有追求真理永不退轉的道心,以及知過必改,知非即離的氣節!不斷地就已知的真理去實踐——熟悉它、擴大它、深化它;由作意的變成無作意的,由勉強的變成輕安的,由刻板的依教奉行,變成心花怒放地心領神會。總之,有過失就立即去改革它,有矛盾疑慮就去排除它、解決它,直到完全沒有矛盾疑慮為止。不管有沒有善知識指導口訣心法,我認為這永遠都是一條重要的原則。換句話說,「不是猛龍不過江」,如果要過江就必須是猛龍。參禪須是鐵漢哪!如果你想要解脫就必須永遠住於「不放逸」,不斷地止惡行善,惡法令其消息,善法令其增長才有可能。

以前,我並未向我的上師請教過什麼問題,但是光看上師的神情以及日常生活的言行舉止,對我而言已是源源不絕的啟發。辭別了上師,回到自己的居家生活繼續用功的時候,每有法喜,就會立即浮現上師的神情——我親切感到那種神情是一種無諍、無我的表現;對於上師的舉措,也由先前的稍覺模糊和陌生,逐漸轉趨明朗。

我想告訴你的是:只要不斷地止惡行善,智慧便會自動找上門來的;很多事自然會有所感應,而且是全面的感應。以前有一位尊者,他是通曉經藏的大修行人,在尚未悟道之前,有一次他在路上看到一位長得很醜的老太婆,在一剎那之間,他就證得阿羅漢果了。可是我們每天都會碰到老太婆,為什麼我們沒有悟道呢?那是因為我們缺乏追求真理永不歇息的實踐精神與行動力。

「諸法無我」、「諸行無常」、「諸受是苦」,都是客觀的事實,只因我們自己的心——「感應器」遲鈍,因而感受不到。我們不斷地止惡行善,也就是在淬鍊使我們的感應器靈敏,當我們的感應器靈敏了,有時即便是風吹草動或是小孩子的哭聲,都有可能促使我們悟道的。

F.W.比丘:我記起佛使比丘在一篇〈臨終憶念〉中說:人的一生有很多解脫的機會。如果我們非常努力,而臨終之前還未能解脫的話,最後的一次機會,也是最佳的機會,就是臨終那一念,我們只要臨終時正念分明就能夠解脫。

信 佛 人:佛使比丘很難得,我看過他的《人類手冊》。他把佛法的精要講得很清楚,把佛法的本質都講出來了。例如他說,要悟道證果,不一定要具足四禪八定,只要有一剎那的定力、短時間的正念清明,也就能發現法了。意思是說,法是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寂靜的心就可以發現的,不一定要有很深的禪定力。另外,他雖然身處南傳佛教的傳統環境,但是他也曾提到類似禪宗「愛而不取」的教法。

解脫之道,首先就是要看清這五蘊世間是無常的、苦的、不值得執取的,然後真正的放下,不再熾愛它們,這樣就好了。如果能夠這樣不退轉,便是解脫了。只是凡夫經常退轉,因為六大根本煩惱還沒有斷根。我們什麼時候真正看破五蘊世間,不再執著它了,那就是解脫。

台灣較早提倡依阿含佛法修行的是新雨社,但是我認為他們有一個不善巧的地方,就是他們對於色受想行識中的識蘊和想蘊沒有看破。識蘊和想蘊包括一個人的經驗、記憶、認識和見解。他們對於本身的經驗、見解,還沒有觀透它們本身也是苦、空、無常、無我的;由於對識蘊和想蘊沒有深入觀照,所以對自己的見解、信仰、經驗相當堅持。反之,一個到家的修行人如阿迦曼、佛使比丘,他們一定會觀察到意識所捕捉的法塵也是苦、空、無常、無我的。

可是如果對自己的思想、信仰、經驗完全都不堅持,會不會變成牆頭草,變成完全沒有見解、思想、信仰的人呢?不會的。他只看破色蘊,放下它,看破受想行識等蘊,放下它——而看破、放下的本身就是佛法的實踐。色受想行識通通都是苦、空、無常、無我的,對色受想行識不執著的本身,也即是涅槃境界的展現,所以不會流於完全沒有主張、沒有思想或完全沒有信仰的牆頭草。

但是很多阿含佛法的修行人,對於意識所對應的法塵很執著,有的很明顯、很強烈,有的很隱微、很微細,這都是沒有離欲的表現,離欲的人是不會執取意識,也不會執取法塵的。

當然,如不先根據意識沒辦法起修,但是若欲趣向涅槃,必須連意識所堅持的、所執取的、所累積的,都應該看透它。也就是初時要根據意識來學習親近善士、多聞薰習、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到後來卻是要把識蘊本身也破除掉、不執取於法塵。因為識蘊也是苦、空、無常、無我的,那麼識蘊所執取的對象又怎麼可能不是苦、空、無常、無我的呢?所以聖弟子應該於色蘊厭離背捨,於受想行識蘊厭離背捨。如果他們也能捨離對識蘊和法塵的執著,這樣才有辦法和中國禪宗的祖師對話。

還有,除了佛使比丘之外,阿姜查也是我所敬佩的,他有一本著作《靜止的流水》,書中流露出一種流暢的境界。就我所知,阿姜查好像有跟阿迦曼學過,而佛使比丘則沒有。

F.W.比丘:阿姜查是阿迦曼的弟子,泰國很多有成就的出家人,除了佛使比丘以外,其他大都是阿迦曼的徒弟。

信 佛 人:阿迦曼是一位傑出的大修行者。我覺得阿迦曼會有這樣的造詣也不是憑空而來的。傳記中提到他有一個老師叫阿迦索,阿迦索教徒弟很寬鬆;阿迦曼則認為如果不嚴厲的話,弟子不會成器,所以阿迦曼教育弟子非常的嚴厲,跟他學的人幾乎都是修頭陀行的。可是他雖然是修頭陀行,但在教導弟子方面則相當靈活,能夠觀機逗教。

至於阿姜查,我覺得他很多地方都令人讚歎。例如,替他寫傳記的人本來打算把他年輕時克服性慾的那一段痛苦經驗刪掉,但是阿姜查卻說,如果把那一段刪除掉,那就不須寫傳記了!我覺得修行很好的人才有辦法像阿姜查這樣誠實:他認為這是修行路上很重要的一段歷程,因為他之所以要立傳就是要遺愛世人,而那一段克服性慾的艱難過程是很可以啟發佛弟子的,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可見他的心胸與眼界是多麼的寬廣!

另外,他也不太喜歡過於拘謹的修行方法,對於短期集訓的禪修,他認為效果很有限,在南傳佛教化區裡很難得有這樣的觀點。就修行人而言,最重要的是生命的態度,到底人生要往那裡去?是要向涅槃還是向世間?立志向滅境、向涅槃,這樣的生命態度對修行人才是最重要的。阿姜查能有這等見地,可見他已精要的掌握了修行的關鍵。

總結的說,條條道路通長安,佛教不同的法門,每一門都會讓人解脫的,重要的是,自己有無切實實踐佛法?是否流水相續無間、綿綿密密地護持正念?有沒有時常住於不放逸的心境中?不放逸是菩提勇士的精神,是一種精進,但未必是緊張、拘謹、用力。總之,每個人都應該不斷地實踐已知的真理,不斷地止惡行善,這是修行的要道。最後當你品嚐到法味時,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縱使你想告訴別人也講不出來,即使有所言說也只是語言的描述而已,就如同你把地圖拿給別人看,別人也無法單憑著這張地圖,就能欣賞到你所親見的秀麗風光。

你們有沒有什麼話想說的,有就說,沒有的話,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法師在這裡凡事請隨意自在,就好像自家人一樣。

禪  龍:老師今天談得非常豐富了,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要去實踐。

信 佛 人:我再跟大家叮嚀一句,每個人都很有可能在三天之內得淨法眼,你們都應該這樣自我提醒鞭策。這是可能的。如果不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這樣的自我要求。當你們有這樣的願望,並且住於不放逸,則親見涅槃隨時都可能發生。

(信佛人與F.W.比丘於中觀書院第四次談話,2001.09.26)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回「訪談信佛人與深度對話」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