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與現代禪的對話  訪談信佛人與深度對話  敬覆十方善知識的法談信函


活在眼前一瞬
——新雨訪信佛人初談對《妙雲集》的看法

(編者按)信佛人1988年3月開始於佛教界講學並指導禪修,學風特重人文精神、理性思辯以及日常生活的「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的禪定個性,相對於傳統佛教而言,禪風格外清新;此外又由於信佛人1988年9月發表了〈社會關懷與解脫道〉一文,刊登在當時發行量極廣、十分受教界矚目的《文殊雜誌》上,首先對印順法師的批評禪宗表示不以為然的態度,同時對於大小乘佛法的見解,信佛人也有不同於印順法師的看法!因而引起佛教界廣泛的注意。
  本篇即是《新雨月刊》1988年12月針對上述主題專訪於信佛人,原刊載於《新雨月刊》第十八期,定稿前並未經信佛人過目。之後,信佛人鑑於這篇訪文已受到教界人士普遍的討論,因此也加以尊重,不另作修飾。(本文並已收入現代禪叢書之《昔日曾為梅花醉不歸──經驗主義的現代禪新版》

問答式教學,觀機逗教

問:請介紹您帶領的討論小組的特色?

答:一般來講,中國人的學習習慣不像西洋人那麼敢發問,在佛法的探討上亦然,多數都是台下聽演講,願意提出自己的疑惑來發問的人並不多,一般佛教界也少鼓勵信徒發問。但根據現在的教學原理,問答式教學,效果較好。從我們討論小組一問一答方式得到的經驗,至少有兩個特色:一、台上台下打成一片,講演者與聽講者關係拉近,減少隔閡。二、針對個人問題破疑解惑,效果很明顯。這是我最近八、九個月來帶領討論小組的經驗,一般學員的反應也滿好的。

問:您目前帶了多少討論小組?討論的方式怎樣?

答:在「文殊」曾經帶過四期,八週為一期,「永和禪修會」、新竹「普賢學佛會」、新店、龍潭各一班。一般在開場白時,我都會強調學佛的人要以法為師,他們可以懷疑未曾經驗、親證的東西。佛法強調智慧,所以允許他們對我提出疑問、質問甚至盤問。各種問題都可以提出,甚至對我個人的回答、體驗都可以懷疑,問了之後,對我的回答若不滿意,可以再問。我們都是一問一答的方式進行。

「文殊」的討論小組有分初級班、中級班。少部份人在一期結束之後,又繼續旁聽下一期,我都允許他們重複參加,多數成員是沒有重複的。初級班因為是初學,所以有較多思考性、哲學性的問題;中級班較重視禪定的修持及定中的觀察。初級班可說是我順他們、遷就他們──問什麼,答什麼;中級班則是他們順我,我根據解脫道的次第,設定很重要的東西,如禪定,我會主動強調禪定該怎麼修,他們也較遷就我的主題來問,多屬實修問題。舉例來說,有人會問:「小乘了義,還是大乘了義?」若在初級班,我會依據學理或我所知回答,但在中級班我則不予回答,我會說:「目下我們最重要的是修禪定,對我們未曾經歷的事,不管哪種了義,都無法破除我們的疑惑、矛盾,痛苦仍會存在,所以不予回答。」

問:有無嚴格的上課規定?有無收費?

答:我們的課很自由,沒有任何的規定,中途可不來,我甚至跟學員說,如果自認沒有疑惑可以不用來,等到有疑惑再來。我沒有鼓勵踴躍參加,祇要自己曉得該怎麼修行即可。中途也有人插班、旁聽,我們也都允許。目前開班都有收費,每月一次,像「文殊」是給我車馬費,而新店、新竹都是主辦單位給的,我並不向學員收費。

勤修禪定,念念分明

問:您對學員修行要求如何?

答:我認為:一、佛教無法脫離禪定的體驗,佛教的微妙甚深義,皆從禪定開發出來,沒有禪定,就沒有涅槃體驗的可能。二、現代的佛教徒知解多,體驗少,這是缺少禪定造成的。所以,一般我雖先為學員解疑,在指導修行時則強調禪定的修練,原因即在一般人知道,但感覺不到;想得到,但做不到;會反省,但不深刻。

問:學員主要的修行困擾有哪些?

答:大概可分三種:

一、仍在探究哲學問題,以為哲學可以解決人類的痛苦。哲學本身沒有錯,但是,再深密周延的理論,也只是一個引入門內的方便而已,重要的是在已聞、已思的法有無去實行。

二、定功無法在二六時中化為一體,有時修,有時不修,二六時中仍未達念念分明。

三、二六時中念念分明,已活在禪定中,但不夠堅實。定功仍可分兩種:一種是平靜如水的定;另一種是真正要進入涅槃的定,氣勢磅礡有如高山。

舉例來說,第一種定功如紙捏成的球,密度不夠,力量不強。第二種定功如鐵心丸,密度高,力能「知非即離」──知不對已離,不是知非該離。兩種定功具體說,一種是寧靜、安詳、淡泊、溫柔,另一種是「有佛處急走過,無佛處莫停留」,不會為不存在的事煩惱,凡是被察覺到的,都已不存在。祇有第二種定功的人,才能全力活於眼前一瞬。學員中約有十至十五名能念念分明,但有堅實禪定的人,只有二、三人。

問:在您的著作中也提到「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可否加以解釋?

答:一般人會瞻前顧後,會為痛苦的明天而擔心,為美好的明天而暗喜,或為過往的事而懊惱,這都違反了禪定原則。禪定原則是一心一境,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心的世界。所以「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從因地來看,是在初學時,扭轉前瞻後顧的劣根性;而從果地來看,則是體現全宇宙的莊嚴。

問:一般學員禪定的情況如何?

答:學員鍛鍊禪定方面有兩種困難:一、佛教流傳至今,流派太多,一般人不見得真懂經義,頭腦裡面有太多的「真理」「思想」「觀念」,無法統合而建立中心,也就無法修禪定。二、人是欲界的眾生,散亂心是他的特色之一;而從散亂心到定心,嚴格來講,是違反人的習性,如逆水行舟,若菩提心、出離心不強,很不容易貫徹。

在這兩種困難下,學員的修行情形可分兩類:一、無法專修禪定者,即道心不強,理路未達某一程度者,我要求他們作一個理性、民主、客觀、科學的現代人。雖然他們不能體認到理論、哲學解決人的痛苦是有限的,但至少沒有懷疑禪定的重要性,即使有,在課堂上,我也都能根據我的經驗或他個人的處境,很快地解決他個人的疑惑。二、根據禪定生起次第修行的人,他們的效果不錯,依我的觀察,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屬於這一種。

問:您建議學員每日修禪定多久?

答:我不特別要求靜坐的禪,那祇是禪定的方式之一,並非唯一的。重點在日常生活,要念念分明,攝心不放逸,不急不緩,身體及動作安詳;這在處事、待人、工作、炒菜、洗衣當中都可以做。由此來看,除了睡覺,廿四小時都可以做。我仍強調,要入甚深禪定,要靠禪坐,靜坐的禪;但禪定的基礎在日常生活的定功,這能培養禪定的氣質、個性,有這種個性,才容易進入禪定。若平常生活暴躁,行為放肆,很難入定,縱使有,也是偶然,無法每次打坐在三分鐘內就能入定。所以只要在二六時中能念念分明,則容易每坐必入定。

經典是道路,以實行為要

問:您有否要求學員研讀經教?

答:我接觸到的人,大部份經教都已接觸不少,故要求其通達,若不通,反而形成思想的矛盾、散亂。我鼓勵他們讀三類經書:《阿含經》《般若系統》《妙雲集》──這是一部小的大藏經。

經教本是解脫經驗的記載,看經,是要求解脫自己的痛苦及周遭人的痛苦,所以要注意,不要只流於學問研究。這並不是不好,但修行人重點應在斷惑、滅苦,這是我們的事業、家業。我常說,經是指引一條路,知道後就要實行,否則只是不斷地鑽研,其意義並不大。

疏導情欲,應病與藥

問:對修行人的男女慾望問題如何解決?

答:這是普遍的問題,學佛法最重要的是破「自性見」,自性見是生死根本。真正已解脫者遠離一切顛倒妄想、情慾,但作為凡夫,是否一定要先斷情慾?我認為應以證入初果為當前要務,而證入初果最重要的一環就是破自性見,破自性見的必要條件不是滅情慾;所以我對學員說,七情六慾並非用禁絕的,禁也禁不了,要用疏導──在不違背法律、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可以滿足自己的慾望,追求自己的慾望。人的毛病很多,情慾是其中之一項,並非一定要將情慾作為第一目標來斷除。如果可以降伏最好,否則可以在疏導情慾的前提下,去斷除其他的毛病,一樣可以修行,並非先要斷絕情慾,修行才會進步。所以,我的態度不是禁絕,而是疏導,在此同時,可以練習禪定、理性、體諒別人和研究經論等。

問:如果其他問題已經解決,怎麼斷情慾?

答:情慾不是用斷的,是用化的。人追求情慾,必定有其原因,如肚子痛,祇吃止痛藥不能解決問題,我們一定要了解肚子痛的原因才能對症下藥;故我們不能祇說要斷情慾,而應探究它背後的原因是如何產生的,針對原因來對治。

具體而言,化除情慾有兩個條件:一、破自性見──沒有一切分別我見、錯覺;二、修禪定──情慾除了是自性見作祟外,是不甘寂寞造成;沒有定境,所以要靠外境而樂,是其原因。但真正要化掉情慾,必然要進入涅槃才可能全滅,在涅槃才會了解「生起的本身就是痛苦」「存在的本身就是痛苦」,所以不樂生起,而能夠安住在滅境內,這種人才能得自在解脫,得喜悅輕安。

禪即般若智慧,是涅槃經驗

問:您所說的禪與禪宗所謂的禪,有沒有不同?

答:沒有不同。禪宗的禪,據我的體驗即是《阿含經》中佛陀所講的般若智慧。其實,「禪」印度語是「禪那」「三摩地」,它的原意是禪定;但在中國的禪,則很像經典中的般若智慧。般若智慧的另一說法就是涅槃經驗,這不分古今中外,了解就是了解;從我的體驗,這是很肯定的,他們所說的與我所體驗的,一模一樣。

問:有些學者說禪宗有唯心思想,您的看法呢?

答:這問題很大,基本上我不這麼認為。如果將它們類比為「真常唯心系」,我還沒有什麼意見,但將它們歸類為「梵我合一」,我就認為是仁智之見了。順便一提,印順導師《無諍之辯》一書中,〈談入世與佛學〉一文,曾批評中國佛教教理的特色是「至圓」,修行方法的特色是「至簡」,修證的特色是「至頓」,它的批評對象包括禪宗。

印順導師的《妙雲集》,我也有過一番學習,不過他批評的中國禪宗,卻是今天我肯定的,他對禪宗的批評是我在《妙雲集》內最不以為然的;因為禪是涅槃的經驗,能所皆泯、主客對立瓦解。不能否定的,有些禪師只是有名,但不一定有涅槃的經驗,這樣子,他表達的自然會有漏洞,故可能造成人家批評他梵我合一。不過我認為真正的禪師,像六祖、永嘉、南泉、趙州、黃蘗、臨濟、洞山等大師所言,都是涅槃的經驗,那很明顯。《妙雲集》中,聞思部份談得很多,但修慧及如何從與定心相應的般若智慧頓入無漏慧,談得較少。他的批評從某個層次看,很有道理;但從定心智慧到無漏慧,他本身談得少,再想去批評禪,發揮的就不多了(註)

我認為禪師的體驗與佛陀、阿羅漢的體驗是相同的;雖然這是個容易引起爭議的問題,但是從修證的線索來看,是可以肯定的。

問:如何將佛法應用在日常生活中?

答:佛法的重點在涅槃的經驗,涅槃的經驗要透過戒定慧的修持,戒定慧的修持在日常生活中是很明顯的。如戒即是愛心,不要傷害別人,不要毀謗別人,量力幫助別人。而定,日常生活就是定,不管吃飯、工作、洗澡,永遠活在眼前,不要前瞻後顧,猶豫不決,此即是基本的定力。慧分有漏慧、無漏慧。有漏慧即時常發現客觀事實,如實了解;無漏慧則要覺悟每個起心動念、記憶片斷無有錯覺。將此戒定慧真正應用在生活中,才有可能體驗涅槃。

問:目前您還繼續寫修行日記嗎?

答:是。我也鼓勵學員寫。我個人每天甚至每小時的歷緣對境常有的新體驗、新發現,及發現自己的無知或過往自己無知的道理安在。若一個人不寫修行日記,可能會有這種阻礙:修行人重內心的體驗,若不將當下的心境記錄,過後再去回想,這就違反了活在眼前一瞬的原則,故我鼓勵學員要寫修行日記。

問:您怎麼寫修行日記?

答:原則上,我會記錄新的體驗、發現,及新的困擾、疑惑。舉例來說:以前我修「無常觀」,經常將「無常」套入一切事物中。後來發現,生活中並無「無常」的預設,事物變化無常,事物一直在緊張狀態,並由之感覺到人生一直在變化,從而產生苦的感覺。當我感受到這一點以後,滿心歡喜,修行方法跟著改變。這種情形我就會記錄下來:「過去我一直有無常的預設,然後用無常套入一切;我今天發覺其實不是如此,而是以境界為主,自己發現到無常的事實。」

另外有個例子是:有人曾欠我三千元,我一直想去跟他要,雖然還沒去跟他要,但因為有這種執著而很緊張,突然讓我有一種感觸,那就是我先確定三千元是我的,他應還我,有此執著,所以造成我務必去要回的念頭,不管要得到要不到,這就造成了痛苦。當我放棄一定要討回的念頭時,心裡變得輕安、喜悅,這種情形我也會記錄下來。

總之,有體驗就寫──有時三天寫一回,有時一天寫很多回,一有新發現就寫。嚴格講,應該稱「修行筆記」,而不是「修行日記」。我隨身總是帶著小本子,一有體驗就記下來;萬一本子沒有了,就記在白紙上,回家再寫到日記上。

問:到現在已寫了多少?

答:我已寫了四年,共有十九本。其中部份內容牽扯到別人,不便公開之外,其中有關自己修行的掙扎世界及追求佛法的心路歷程,若你不嫌棄,選擇性的公開也無妨。

問:除了修行日記之外,您有無寫其他日記?

答:沒有。修行人全部的生命就是修行,所以沒有其他日記。

問:您寫修行日記的方式與《新雨》的隨時間記載方式有什麼不同?

答:我與《新雨》的寫法有別,這個差異約略可以這麼講:若定功不夠,縱使常反省,效果仍然不好,反省十次,仍不見得做得到;或者反省不深,層次不深,離非的心仍然不強。如果對已知的道理都無法貫徹,那怎麼可能去發掘更內在的缺點呢?定、觀兩者,我較重定功,它能強化離苦的力量及增加反省的深度;若定力不強,很難知道念頭未起前的衝動。所以我想我與「新雨社」大部份的方向相似,但有些重點不同。

醒夢無間,活在眼前一瞬

問:您夢中的境界如何?有無助於修行?

答:我在夢中也修定功,但夢中的境界多不會去追憶;也有例外,有次在夢中解答了一個問題,醒來趕快將它記下來。現在我很少作夢,也許有夢,但多記不起,因為我的生活基調是活在現在,醒來即活在眼前瞬間,所以不太注重夢境。至於在夢中發掘貪、瞋、癡,照我所知的心理學常識,的確有類似講法,不過我不太注意就是。

問:您目前在修行上有沒有困難?

答:本人無困擾、無困難,「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終日吃飯,沒有咬到一粒米」,接近我目前的心境。

問:您目前的修行功力是何時達成的?

答:大約到寫修行日記第十八本後才到達。今年二、三月間,我有一次大突破,一切懷疑、矛盾、見解,都已止息。從那次以後就自知、自覺、自作證了。

建立制度,不要權威領導

問:您所領導的團體,學員的凝聚力如何?

答:這應該讓他們講比較適合。依我看,學員對我很真心,我對他們也很真心,一百多個學員,我與他們的關係很像朋友、兄弟;而學員之間也彼此聯絡,他們本來就是好朋友。

問:您鼓勵學員出來領導及說法嗎?

答:用「領導」這個字眼不好,彼此學習就是。我自認沒有組織的能力,在各種場合中,我都不認為自己是老師,學員都稱我是學長,我每天發現自己的缺點都來不及,實不敢自慢。至於鼓勵他們出來說法,我有鼓勵,但仍由他們自己決定。

問:您對「六和僧」的看法如何?

答:坦白講,以前我較注重自修,少參加團體生活,少有與別人共同工作的經驗,直到最近才被朋友找出來多走動,所以對此體驗不多。但根據佛法或世間法,團結、組織最有力量;我們要將單打獨鬥、山頭主義化解,佛教才有前途。佛教要民主、平權,要建立制度,以法為師,不要權威領導。

離開空、無我,即非佛教

問:您曾寫過一篇〈社會關懷與解脫道〉,可否請您再作發揮?

答:我常感覺,身邊的人背後多少有苦衷,所以我強調多多體諒別人、鼓勵別人。我認為基本的愛心很重要,至於怎麼去做,牽涉到智慧問題。依我個人來說,對社會問題,如「嬰靈事件」,我會寫信去抗議,好的事情,我也會寫信去鼓勵;對於環保、雛妓等問題,因我個人的能力有限,目前並無直接的投入,如果有那種因緣,我也會投入。目下我較關切的是周遭的人,且要真正無私、無企圖地關懷,這是我的看法。

目前有很多人誤解,以為解脫道是小乘,菩薩道是大乘,事實不然。初期大乘佛教很重視空的體驗;慈悲是從空的體驗發出的,如《金剛經》中說:「菩薩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他們都很重視空,空即無我。後來的人則離空的體驗來談菩薩道、談慈悲,這樣談慈悲而不掉入愛見悲、法見悲的很少。其實菩薩道與解脫道是可以合起來說的;真正的菩薩道即是解脫道。有些佛教徒會將慈悲離開空來談,才會將菩薩道、解脫道分成大小乘二類差別。

佛教不祇強調慈悲、救度眾生,更強調這種救度眾生的行為是從哪種體驗發出的,這應是佛教的重點——離開空、無我,即非佛教。

問:對目前台灣佛教界建立僧團、發揚佛法,您有何看法?

答:我目前的著眼點是一對一,學員如何修行,怎樣達到解脫,是我較注重的,所以比較無法放眼整個佛學界、佛學學風或佛教僧團。雖然目前我的重點不在整個佛教界,但我認為:佛法真精神應該是淨三業、化貪瞋癡。準此,並無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目前的台灣佛教界有些強調業障、他力、感應、消災祈福,這雖不是不好,但不應常常強調這些。印順導師的《妙雲集》功德無量,很能對治這些問題。他提倡人間、理性的佛教,使知識份子加入佛門,而令整個佛教有所改變。

現在佛教有兩派,傳統派談鬼神、業障、他力、感應;現代(理性)派強調理性、人本、人間性。這兩者都不錯,但我認為佛教不應只講鬼神感應,在這之外,更應強調人本的、理性的佛教。雖然有人重理性、人文,若僅止於此,仍非佛教的真精神。

我認為:一、不要山頭主義及崇拜大師,而要重視整個僧團——佛教是重視眾多因緣和合的緣起論宗教,大師雖值得尊敬,但不需要崇拜;我們應以建立整個制度為要。二、寬容的態度——佛教無法解決世間所有的問題,只有佛教,並不能普度一切眾生,所以對其他非佛教徒甚或外教,我們應予尊重、鼓勵。從佛教來看,他們並不究竟;但就整個社會、人類來講,仍有貢獻,至少比玩大家樂、六合彩好。所以我們也應該尊重、安慰他們。三、強調禪定的佛教──佛教從根本來看,是個「從宗出教」注重體驗的宗教,這個東西沒有透過禪定,是無法體驗到的。

(新雨月刊按:本文乃1988年12月訪問於李元松老師自宅,發表之前,文稿未經李老師過目。)


註:關於此段文字,共四百二十個字,曾成為印順法師和現代禪互相論辯的問題之一,為使網友讀者理解當時論辯的完整背景,茲引溫金柯先生〈佛教根本思想辨微--敬覆印順法師〉其中的一段文字,如下:

敬覆之一 
  法師的文章分為三大段。第一大段,原來是想要探討為什麼李老師在《我有明珠一顆》中說「印順法師間接影響禪的式微」,結果卻在引用李老師的話時,擅改原文,變成「印順法師間接影響(現代)禪的式微」,逕加了「現代」二字,把李老師評論的方向扭曲掉了,然後指責說:「這是『障礙了(現代)禪的發揚』,怎麼標題為『影響禪的式微』衰落,可說文不對題!」「現代禪者的文字,可說相當的善巧了!」其實李老師書中的文字相當清楚,又有前後文可資參照。
  這段出自《我有明珠一顆》二五頁的原文是:「由於印順法師對台灣佛教的思想具有最大的影響力,許多佛教徒及學者都可追溯係受其影響,才對禪宗存有排拒的態度,這對禪的發揚無疑是一大傷害。」而印順法師引文的後半段卻變成:「……才對禪者存有排拒的心態,這對(現代)禪的發揚,無疑是一大傷害。」可以看到:「對禪宗存有排拒的態度」被改了兩個字成為「對禪者存有排拒的心態」,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造成的,但在後一句的「禪」字面前逕加括號以及「現代」二字就是明顯故意的了。其實李老師的前文有:「印順法師對佛教思想的貢獻是如此巨大,但他在《妙雲集》中將禪宗列為真常唯心系,並認為禪宗含有外道思想」(二四──二五頁),後文有:「我覺得印順法師對禪(包括對密教、對淨土)的批評並沒有深及禪的內在生命。」(二六頁)無論從那句話本身或前後文,都可以明顯看出李老師談論的是印順法師對禪宗的批評及其所導致的負面影響,而且整篇文章的主題,根本絲毫不涉及現代禪教團的發展問題,法師在引文中逕添「現代」二字,完全是沒有根據的。 
  由於印順法師逕自增添文字,改變了論題,遂將第一大段的討論轉移成「我的作品是否真的影響了現代禪的發揚」?他引用李老師《與現代人論現代禪》第一、二集、《經驗主義的現代禪》《我有明珠一顆》四部書中的文字,認為經過前後對照,發覺李老師「本是贊同《妙雲集》而一再稱揚的。為了現代禪的發揚,不能同意我的論述;但又同意而向我懺悔;現在又不同意。」然後諷刺說:「否定又肯定,肯定又否定,現代禪者的隨心所欲,確是使人感到為難的!」
  且不探究印順法師在這裡所說的「《妙雲集》是否障礙了現代禪的發揚」根本就是無中生有的論題,這裡只談李老師對印順法師的看法是否真的如他所說那樣反覆無常、隨心所欲? 

敬覆之二

  其實願意依印順法師的引文覆按原書的人,就會發現這個指責是不對的,印順法師把他所引的文字分為四個發展階段:(一)肯定(二)否定(三)表示懺悔(四)又否定,但是其實他所引的(一)與(二)基本上是同一篇文章〔註一〕,亦即李老師讚歎《妙雲集》和批評《妙雲集》是同時的,是一個整體性的評價。這篇文章就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新雨雜誌》的張慈田居士採訪李老師的記錄稿,題為〈活在眼前一瞬──訪李元松居士〉,曾登在《新雨雜誌》上,張居士後來收入其《善知識參訪記》中,文末並註明:「定稿未經李居士本人過目。」 〔註二〕一九九○年十二月出版的《經驗主義的現代禪》將這篇訪問稿依《新雨》所登載的原文收錄,唯於其中加入一段按語:「李元松按:七十九年五月重新誦讀《妙雲集》,深深為以上所講的八十二個字感到慚愧。事實上,導師四十年前在《妙雲集》中,討論有關修慧及無漏慧的開示,可說俯拾皆是。自己當時的談話,純根據早先對《妙雲集》的印象,以致有以上八十二個字的膚淺之語。在此謹先遙向導師的座處頂禮懺悔,並請讀者諒察這一錯誤的訊息。」〔註三〕這就是印順法師所引的第(三)階段「表示懺悔」。 
  這段訪談是因採訪者張居士問:「有些學者說禪宗有唯心思想,您的看法呢?」而作的回答。這一段回答共四百二十個字,李老師表示懺悔的八十二個字內容:「《妙雲集》中,聞思部分談得很多,但修慧及如何從與定心相應的般若智慧頓入無漏慧,談得較少。他的批評從某個層次看,很有道理;但從定心智慧到無漏慧,他本身談得少,再想去批評禪,發揮的就不多了。」這一段文字的內容基本上是描述性的,亦即在客觀上是否「談得較少」的問題,後來李老師認為《妙雲集》談修慧及無漏慧的文字其實並不能算少,所以自承描述有誤,坦然表示歉意。但是這八十二字以外的三百三十八個字,包括其中的:「印順導師的《妙雲集》,我也有過一番學習,不過他批評的中國禪宗,卻是今天我肯定的,他對禪宗的批評是我在《妙雲集》內最不以為然的。」「因為禪是涅槃的經驗,能所皆泯、主客對立瓦解。不能否定的,有些禪師只是有名,但不一定有涅槃的經驗,這樣子,他表達的自然會有漏洞,故可能造成人家批評他梵我合一。不過我認為真正的禪師,像六祖、永嘉、南泉、趙州、黃蘗、臨濟、洞山等大師所言,都是涅槃的經驗,那很明顯。」「我認為禪師的體驗與佛陀、阿羅漢的體驗是相同的;雖然這是個容易引起爭議的問題,但是從修證的線索來看,是可以肯定的。」等三段,顯然李老師一年半之後仍然認為自己講的沒錯,否則就沒有必要在四百二十字之中特別指明是對「八十二個字」表示懺悔。 
  換言之,印順法師所謂(一)(二)(三)反覆的階段,其實是一篇綜合性的評論(即〈活在眼前一瞬〉);讚歎《妙雲集》的功德,但對其中對禪宗的批評表示不以為然;隨後因有新的發現,而對錯誤的部分,公開著文表示歉意——這不正是研究學術者所應有的磊落態度嗎!正因為如此,在第(四),也就是《我有明珠一顆》評論印順法師的一段文字,仍然先讚歎印順法師的《妙雲集》對佛教思想及龍樹中觀學的偉大貢獻;而認為印順法師「對禪(包括對密教、對淨土)的批評並沒有深及禪的內在生命。」其實正是延續一九八八年那篇〈活在眼前一瞬〉的主張,前後意見是一貫的。因此印順法師諷刺李老師反反覆覆根本是一項明顯的誤解。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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