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的慈悲
——遠方的呼喚

 

(編者按)〈無限的慈悲〉為信佛人講於1993年11月,曾以「書附錄音帶」的方式發行流通,信佛人並為此寫一篇序。本文前言是有聲書的原序。

[前言]

  人天長夜,
  宇宙黮闇誰啟以光明?
  三界火宅,
  眾苦煎迫誰濟以安寧?
  大悲大智大雄力;
  南無佛陀耶!
  昭朗萬有,
  衽席群生,
  功德莫能名!
  今乃知,
  唯此是,
  真正皈依處。
  盡形壽,
  獻身命,
  信受勤奉行!

  這是民初太虛大師所作,三寶歌歌詞中的第一段,我很久以前就聽過了,但真正有感觸,對佛法生起如歌詞中所吟「今乃知唯此是真正皈依處」的心情,則在晚近幾年。

  人生的無奈與苦迫,由自身親歷的雖不多,但世局動盪、社會混亂以及平日所見所聞的冤屈苦難,已足以讓自己確信人間非仙邦;尤其年齡漸增體力漸不如從前,更讓自己警惕諸行無常!而促使自己對佛法生起皈依之心的,應不僅於此——事實上,皈依佛是不容易的,我發心修行一、二十年,其中包括歷經三年醒夢無間的修習止觀,卻直到最近六、七年,或者應該說是這兩三年,才確切明白自己過去並不真的信佛。

  我之所以信佛,過程是迂迴漫長的……;佛,看不見,如何相信祂呢?更別說一心皈命!佛經,雖說是佛說的,可是誰能提出確鑿的證據呢?更不要說為它捨身棄命!緣起法,是真理嗎?由誰來裁判?為它傾盡一切,值得嗎?有必要嗎?類似這樣的疑惑,隱隱約約蟄伏在心中很長的一段時間……。而在廣泛與人接觸,閱歷不同的社會百態,以及幾乎沒有間斷的靜坐、思惟、反省、觀察之後,如今我不再猶豫,對於佛法,我矢志:盡形壽,獻身命,信受勤奉行。

  佛就像無限慈悲的母親,信佛的人,則如投入母親懷抱的嬰孩,安全、寧靜、溫煦、滿足……可惜世上真信佛的人並不多,人們一般都信自己——信自己的聰明才智,信自己的氣力技能,也信自己擁有的子女眷屬、財富權勢……,然而,誠如《紅樓夢》所唱: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人生就是這樣,猶如置身太虛幻境,朝夕變化莫測,哪有牢靠之物可依恃?願凡有幸為人,且得聞佛法的善信,莫待一生的理想希望破滅時才憬醒;應趁體力方健、心智方明的時候,留一點時間給自己,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仔細聆聽那來自靈山遠方的呼喚!

[正文]

報恩的心情

  看到大家我很歡喜,但若要說佛法給大家聽,則不知從何說起。這有兩種心情,或者是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我所瞭解信仰的佛教,非常深廣、非常不可思議。假使說我們有一個朋友要介紹給初見面的人認識,則比較容易;但若同時有一千個朋友,要介紹給人認識,就困難了,因為人數太多,不知從何說起——我所瞭解信仰的佛教正是如此:深廣如海。使我不知從何說起。

  第二個原因,也是第二種心情是,到今天為止,我還只是剛剛在學習的人而已。這樣說,也許少數平常和我有接觸,或者比較尊敬我的人,會以為這只是我的謙虛。如果有人這樣想也是正常的;但我的心情確是如此。古人說:「學然後知不足。」我在學習之後,才越瞭解自己的淺薄無知。

  平常我並不跟身邊的人比,我面對的只有兩個人,第一個是自己——自己跟自己比。也就是說,今天有沒有比昨天更會想(反省)?有沒有比昨天更輕鬆、更理智、更能體諒別人呢?如果有,就法喜充滿;如果沒有,則會自我懺悔地說:時間又空過了!第二個是,我心中永遠懷念的是佛陀。想到過去的祖師及佛經裡的菩薩,則感到自己是多麼地微不足道,就像小蚯蚓、小毛毛蟲一般。

  既然有這兩種心情,為什麼還會在佛教倡立「現代禪」 ?又為什麼會來這裡,和大家說佛法呢?大概在六年前我便說過,而去年四月,龍樹會館啟用典禮時,我也講過:我之所以會來佛教界和大家結緣,或者說為大家講演佛法,主要是懷著報恩的心。我和他人相處,總覺得受他人疼惜,受他人照顧的地方很多,而存有盡力回報的想法。這樣講,也許仍有部份同修會這樣想:「沒有啦!老師,是您對我們有恩,我們哪裡有恩於您呢?」若有人這樣想也是可以的;但,我不覺得自己對你們好,也不覺得對你們有恩,反倒覺得你們對我很好,我欠你們很多,則也是事實——是親切的感情,而非客氣話。

  十多年前我開始學佛時,便有一個深固的觀念:他人可以不對,但學道的人,自己一定要對;同時他人的「大」不對,也不會使自己的「小」不對變成對。又,世間沒有人有義務對你好——即使父母,也不是原本就應該對我好。父母對我好,疼惜我,是他們的慈悲心;他們若不對我好,也是可以啊!但他們今天卻有父母的度量,那是因為他們上輩子有修行,所以今生有善根,有疼惜的心,我不可以認為那是應該的。同樣的意思,我的朋友、同修,也沒有人有義務對我好,他們若對我好,是我撿到的,是我受他們的庇蔭,但不是我可以要求的。也因此我從不覺得別人對我不好,無論到哪裡,我都覺得別人對我很好。

  古人說:「士為知己者亡。」又說:「知遇之恩,殞首以報。」別人對我們好,尊重我們、瞭解我們、信賴我們,乃至因為我們而護持佛教,這種恩情要如何報答呢?因此,這些年來,雖然自知能力有限智慧淺薄,在佛菩薩的跟前,自己猶如一隻蚯蚓——然而,並不是要等到有能力才可報恩;有力就報大恩,無力就報小恩,量力而為,盡其在己就是了!抱著這樣的心情,所以我來佛教跟大家結緣。

  那麼,恩要如何報呢?事實上,恩是永遠報不完的。這怎麼說呢?好像不容易說明,但心情是這樣的。因為我們對別人好是應該的,報恩也是應該的,但我們欠人家的恩是永遠還不完的,不是說人數太多報答不完,而是即使只有一個人的恩也是報不完的。

  信佛的我,要如何報恩呢?我無法用有形的東西回報大眾,我能做的是從佛法中得到的些許啟示,待它消化之後,無覆藏的說給大家聽,就用這種方法微表心情。底下就開始講這一、二十年來我所瞭解的佛法是什麼?要怎樣修行?一般信佛的人,要抱怎樣的心態會較好?且讓我稍微整理一下,再開始講。(閉目打坐)

我所瞭解的佛法

  我所瞭解的佛法,「大悲心」和「無我智」乃是它的精要。要如何解釋這兩個精要呢?我想從一件剛聽到的事情說起:

  我今天看見臺中市的地方新聞有一則記事,說有兩個姊妹,一個二十八歲,一個二十四歲,都會開車,一、二個月以前不知道是要去什麼地方,上了高速公路,姊姊開車到半途,因為肚子痛,就開到路肩,想換她的妹妹開——沒想到,才剛換過位置,安全帶才剛綁好而已,後面一輛大貨車竟衝撞上來!她們姊妹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這樣,一個頸脊椎骨斷了,成為植物人;另一個的頭骨、肋骨也都撞碎了,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而世界已經不一樣了。……悲慘的事情還不止如此,她們的父親因心疼女兒,在得知車禍的消息,趕去醫院後,也因傷心過度當天就死了。而她們有一位弟弟還在當兵。我看了這則記事,心裡很難過,覺得這個世間實在太無常了!

  這件事和這裡要講的「大悲心」與「無我智」有關係嗎?有的!因為我看到這則記事,就在想:修行人如果自己遭逢此種悲慘的事,當如何自處呢?又,我們平常應如何疼惜身旁的人呢?十多年前,我曾寫一句惕勉自己的話:「人生在世,痛苦已經夠多了,不要再增加別人的痛苦;人生在世,煩惱已經夠多了,不要再自尋煩惱。」不會自尋煩惱,是智慧的表現,不增加別人的痛苦,則是悲心的表現。

  雖然人的智慧有限,幫助別人的力量也都很微弱,但有一件事,至少是做得到的,那就是:不傷害別人,不增加別人的痛苦!這也是佛教特重內省修行的深意所在——在還沒有消滅貪瞋癡之前,量力而為,隨分度眾生;等到自己的貪瞋癡徹底止息了,方才全力以赴利樂有情。因地的時候,由於我們還有貪瞋癡,還會傷害別人,所以佛陀教我們,當以消滅自己的貪瞋癡為先,在這期間,若有餘力則可幫助別人,儘量給身邊的人溫暖與希望;而隨著修行越來越好了,越無我越自在的時候,幫助別人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大。大到什麼程度?大到「唯行利他。」這是說,繼續活在世間的理由只是為了幫助別人;若可度的人,已經全度了,他則可能入深山古洞去。

  總之,在因地的時候,如果你慈悲心較重,當然可以去幫助別人,但是要記住:切不可用右手幫助一個人,而用左手傷害兩個人!在幫助別人的同時,更要想辦法化解自己的貪瞋癡,若是這樣,達摩祖師與梁武帝見面的那一段話,才不會施於自己身上。

  梁武帝在位期間,興建廟寺好幾萬間,並供養很多出家人的生活所需。有一次,他問達摩說:請問師父,你看我這樣的功德有多大?不料,達摩祖師卻回答說:「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繼續造。」意思是說:你廣行布施供養雖有很多福報,但你心中的貪瞋癡卻繼續在造惡業,可惜啊!達摩的語義是這樣的。雖然禪典上的記載,達摩是說:「沒有功德。」梁武帝進而追問:「什麼是聖諦第一義?」達摩答道:「廓然無聖!」梁武帝略有不悅地問:「那你是什麼?」達摩繼而答說:「不識!」不過,這些記載,乃是禪機的表現,就語義而言,無非是指點梁武帝,你雖有幫助別人,卻也繼續造業!所以是可惜的。

  我們要努力地化解自己的焦慮、不安、嫉妒、暴躁……乃至連要求別人過嚴,或強迫式的命令別人做事都要避免。若是這樣,就算我們對一個悲慘的人,無法幫他什麼忙,但至少不曾傷害他。反之,假若我們所看過、聽過的悲慘的人,他曾被我們用言語或行為責備過、折磨過,那麼,我們的良心將永遠不安!

世間就像一場夢

  現代禪的修行,從初開始就特別強調:「不可違背法律、不可傷害別人,在這前提下,若有什麼樣的娛樂,什麼樣的興趣,儘可去發揮。」因為若能如此,一方面可兼顧自己的需要,一方面則可不違法、不傷人。雖然尚談不上慈悲,但起碼良心會安。也就是說,在「止惡」與「行善」二事之中,現代禪較強調的是「止惡」——制止心中一切貪瞋癡之惡念。至於要怎樣化解心中的種種惡念呢?根據我個人習禪的經驗,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金剛經》所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句話了。

  經上這句話,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人生海海啦!」「世間就像一場夢!」「人生好比在水中睡覺,沒有一處溫暖!」而佛教裡各種修行的法門,基礎也莫不是奠立在「人生好像一場夢」的體認上。如果能看透「人生如夢 」 ,且時常觀察提高警覺,自然容易放下執著,使自己獲得自在。就像廣欽老和尚他怎麼說呢?他說:「修行無非是『看破、放下、自在』六個字而已。」不過,他是修了好多年才有辦法看破的,而一般學佛的人,通常都把看破說得過於簡單,其實真要看破卻沒有那麼容易!

  人生如夢,一般人是不容易看破的,但年紀較大的人,或是剛經歷人生鉅變的人,則會有較親切的感受,往往在希望破滅時,從而發現:過去的理想、目標與堅持,其實是一場夢。

  另外,一般人在事情過後,也較易有人生如夢的感覺,但對於未來,就較不會有這種看破。為什麼呢?這是因為貪欲的緣故。事情還沒來,總想像多麼地美好,而且很認真,只有在事過之後或是滿足之餘,才明白: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事物並沒有想像中的好。俗話說,「瘋貪鑽雞籠」(台語 ) ,人若不貪,就很清醒,一起貪念的時候就迷亂了。譬如我十八、九歲的時候,很愛下象棋,棋力三段,那時真是所謂的「棋迷 」 ,若有象棋可下,饅頭沾墨水也可吃,每天最快樂的事就是下棋;閉上眼睛就看到棋盤,睡夢裡也是棋子亂飛……而當自己正著迷的時候,甚至會自我解釋說:「象棋也是一種藝術,我就用下棋,來度化有緣吧!」怪哉!連這種理由也跑出來了!反正自己就是會找許多理由來解釋它。但是,一朝當跳出這個迷陣之後,才驚醒:啊!光陰都空過了!

  人就是經常迷失在欲望裡,譬如說,有人到郵局將全部的存款領出,然後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而換回的是一包石頭(受騙上當);又譬如,有人明知賭博性電動玩具,像金撲克那種IC板是可以動手腳的,根本不可能玩得過它,而他本人也曾勸人不要賭,但等到他自己賭下去的時候,一切都忘了,只覺得裡面有很多賞金在等他,結果是薪水、儲蓄都押下去,且有去無回。而在輸得很悽慘之後,才說「早知道也不賭!」事實上他十年前就知道了。

  過去的事、未來的事,我們還容易有如夢之感,但對於眼前的、現在的一切,我們就不覺它像夢了,其實,未來、過去都是夢;現在,又何嘗有真實的本質呢?「現在」最多也只是一秒而已,一秒過去後,再也沒有辦法追回了。下棋還可以覆盤,而世間的事卻不能。古人說:「濯足長流,抽足復入,已非前水。」譬如人在河溝裡洗腳,腳才提起又插回溝中,已經不是原來的那灘水了。時間就像流水,永不回頭;人生就像夢一般,似有卻無。昨天在哪?捉不到啊!明天在哪?也捉不到啊!也許人們可說,至少現在是捉得到;可是「現在」是什麼意思呢?其實也只是眼神經和外境接觸,大腦裡所產生的影像而已!

以前我也不信佛

  平心地說,我以前也不信佛,現在則很信。以前我曾給自己取個法號:「念佛人」。現在則覺得這法號仍有點誇口,所以改做——「信佛人」。因為越深入佛法,越感到自己的微小。但是,這裡有一個奧妙的地方,即雖然微小卻很安心,雖然渺小,卻很自在,好像小孩子在母親懷抱之中,覺得安安穩穩的。信佛的人也是如此地在如來的懷抱中。我們不要不知足地說:「在如來的懷抱中,有什麼好高興的呢!」須知在法界圖裡,中間是大日如來,而所有坐在牆邊,看來很細小的比丘,卻都是具足三明六通的大阿羅漢哩!倘是帶有項鍊、手環的,則都是初地以上的菩薩呢!若是坐在佛陀身邊的,則是過去佛的化身,倒駕回航的果上菩薩,為了度眾生而示現菩薩身相的。據聞觀世音菩薩也是佛,而文殊菩薩更是七佛之師;這些佛都是為了幫助釋迦佛,而展現「應以何身得度則現何身」「但願眾生離得苦,何妨示現種種身」的悲行。所以,能信佛就很好了,也很妥當啊!

  以前日本一休禪師,他參禪好幾十年,某次,因聽到烏鴉啼叫,從而大徹大悟。不過,他師父卻對他說:「你這樣只是悟到阿羅漢的境界而已,並不是菩薩。」一休卻很知足也很自肯地回答說:「阿羅漢就很好了。」——於是他師父給他印可,認為他已得真正的安心。一休禪師一生充滿傳奇,他曾作一首極具代表性的詩,題為「一休和尚頂相自贊」,裡面涉及一段師門情節:

  他師父叫做「華叟」,門下傳了很多徒弟,而後由他的師兄——養叟繼承衣缽。但一休卻認為師兄並沒有得到師父的心,且教出的徒弟更都欠缺道骨,所以很豪氣也很感慨地寫下這首詩:「華叟子孫不知禪,狂雲面前誰說禪?三十年來肩上重,一人荷擔松源禪!」他的師祖叫做「松源上人」。這首詩的意思是說,他師父華叟的門下弟子,都不懂禪,在狂雲(他自號狂雲子)的面前,誰敢論禪、說禪呢?三十年了啊!他的肩膀始終很重,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挑起松源禪。也就是維持他師祖和師父的法脈。我看這首詩,也很感動,這幾年則更能體會一休的心情。不過,修行有很多階段、很多層次,如果一休禪師的悟境,估算為第一層的話,那麼我相信佛法至少有十層。你們看《華嚴經》裡的善財童子,早已是地上菩薩了,卻依舊不斷地參訪智慧、悲願更大的善知識。

  以前,剛獲得安心時,我也是自信滿滿,當時我都是說:「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寧願永劫受沉淪,不向諸聖求解脫!」那時很有一種「我就是大日如來」的佛慢。佛慢的意思是自我肯定「我就是佛!」的氣魄。禪師們通常都有這種精神。不過,當我處於安心之境更久之後,才逐年逐月地發覺這種心情實在仍是小孩。換句話說,當我越深入佛法的時候,我感受到的並不是「曠劫獨稱尊」「三界唯一人」的覺受,反而是越來越感到渺小,甚至連置身法界圖中牆角的小沙彌的資格都沒有。——不過說來很奇妙,此時卻也越來越不覺得寂寞孤獨。最近寫一些短句,其中有一句是:「不用感慨沒有人瞭解自己,實際上不被自己瞭解的人更多。」智慧淺薄的我們,有什麼資格感慨沒有人瞭解自己呢?——而自己過去就是這樣。這幾年,也許是佛的加持,慢慢的在佛的跟前竟能五體投地,當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唸出時,覺得有無窮的力量存在,宛如有孔子所說「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境,不覺世間尚有什麼事情要做、要追求。

進化論是待證的假說

  有的佛教徒(包括以前的自己)會批評說:我們佛教較有獨立的精神,不像基督教鼓勵教徒要做神的僕人。如今我明白這種說法是尚未瞭解佛教,也是不瞭解基督教所致。人如果能把所有的榮耀都推給另外一個人——乃至是「主耶穌」或是「阿彌陀佛」,都是較有智慧(因為這是事實),且較沒有私心的行為。一般而言,凡夫只願讚歎死去的人,或是身在國外的人,因為這種讚歎,才不會矮化自己,同時給自己帶來競爭的壓力;而倘若這個善知識是同行,或是還活著,則更不能讚歎他!凡夫的心都是這樣的。而像那些信仰基督的人,能夠謙卑、柔順地承認,所有的福報與際遇都是主耶穌的賞賜和安排,並且願意終身侍奉主、服侍主,成為主的僕人;我覺得儘管名詞上他們是基督教徒,但其實卻是更接近無我境界,乃是真正的「佛教」行者。

  也許有人會覺得詫異:美國的科學很發達,為什麼他們竟會相信基督教,說地球是上帝創造的?而人類的起源竟是上帝用土搓成男人,再用男人的肋骨做成女人?……諸如此類的神話,他們竟然也相信,實在很矛盾!科學發達的國家,他們的百姓,怎麼會去信這個呢?

  我相信在座的你們,應該有人曾有這樣的困惑吧!而我的看法是這樣的:科學發達是什麼意思?很會製造電腦、很會做飛機……而這能代表什麼呢?能知道人生的意義何在?能知道人類從什麼地方來嗎?也許有人會說,人類就是猿猴變的啊!猿猴就是蝌蚪變的啊!蝌蚪就是單細胞變的……。其實,在美國很少有人相信人是猿猴變的——那只是學術研究者的推論而已,但一般人大體還是相信基督教的說法。這是我們臺灣人沒有去探討美國人的信仰、心理與思想,所以易有上述的誤會。其實,達爾文的進化論仍是待證的假設,甚至是充滿哲學味道的理論。《現代禪月刊》第四十一期,有一篇張志成醫師的文章——〈從科學的立場談進化論的謬誤〉,即在以科學的知識、理性的經驗,嚴格檢視進化論的引據與邏輯上的謬誤。在美國,信仰基督教的人多得是科學家、醫學博士……等等受過現代教育的知識份子;而進化論卻越來越被發現破綻百出且自相矛盾。當我們略微瞭解這些之後,就不會誤認進化論是已確定的科學真理,從而堅定地盲信人類是猿猴變的,並且預設一旦死去就萬事休、一切烏有了。

知多世事胸襟闊

  我們話題再回到修行的經驗上來。要體認人生如夢的道理,除了以上所說的之外,還有一種情況也可以,就是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人。見識廣的人,較能瞭解這個世界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許多你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別人卻不以為然。在你認為是天經地義的「真理」,另一個社會、另一種思想的人,卻可能認為那是主觀偏見的產物。例如,素食與葷食的事情,有的人認為一定要吃素才符合慈悲的心行;但有的人則認為「吃素吃肉一樣是人」,宗教的修持,重點不在吃不吃素。兩樣說法都言之成理,且有各自的宗教傳統,於是各自堅持,終於吵架了。但是你若走過較多的國家,又讀過較多的書,則能體認世間人的想法,真可謂千奇百怪;而看多了,也就越客觀,越能瞭解:人所固執的事物,其實就像夢一般地虛幻不實。也就是說,世間的一切都不是絕對真實的!我們不可執持「此是真理,餘者皆非!」因為,「真理」(事實)有很多種,各人信解與角度的不同,也就有千差萬別的看法。事情如果看多了,你就會對很多自己未知、未證的事,採保留的態度,不會一味地排斥。

  其實世間是無奇不有、千變萬化的;你認為人一定要吃食物才會活命嗎?但有人三、五年不進食,也沒有怎麼樣。你相信嗎?有那種人,但因為你沒遇過,你就說是「騙人」。也有頭顱被剁掉一半,卻仍然沒有死,蹦蹦跳跳的。真的,我就曾在電視上看過。所以,走得越遠、看得越多的人,也就越能信解人生如夢。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除了豐富的人生體驗,可以使人更易明瞭人生如夢的道理之外,透過佛法「止觀」的修習,則是更直接、更徹底的方法。經上說「一物四境」,是說天、人、鬼、魚,由於它們的眼球的構造不同,看出的世界影像也就不一樣。這是我們可以現量觀察的方法。佛教的修行者最後都要經過這一關,由此悟入才能得成就。熟嫻止觀的修行人,只要稍眨個眼,就能確認世間真的如夢一般,因為他知道世間的影像,乃是相對自己的眼根而幻現的。我們這個世界,是由眼球結構相同的娑婆眾生(人類)作主人的;但且不依權力、智能而論,若是從獅子、野牛、甚至蟑螂的眼光看出去,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呢?或者如蜜蜂,因牠是複眼,看所有影像都是複數,若由牠們統治地球,乃至發展文明,則「客觀」的太陽與月亮,應分別有「一百個」吧?——這個世界難道不是夢幻般地虛幻嗎?古時候的修行人,由於體認到這點,便覺悟看破了。

  六祖惠能說:「一切無有真,不以見為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他這四句偈是複說,其實只是前兩句的意思而已。金剛經也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人若能徹底體解人生是一場夢,就不會心隨境轉;心不隨境轉,解脫也就近了——你若是修觀的人,則此後就是當人們對你好,你會說這是夢幻;人們若對你不好,你也會說這是夢幻。如果你是念佛的人,則此後生活順利,你會唸「阿彌陀佛 」 ,生活不順利,也是唸阿彌陀佛。你若是修本地風光或只管打坐的人,那就是生意好,剛好坐禪;生意不好,也剛好坐禪。小孩子很吵,剛好坐禪;小孩不吵了,也剛好坐禪。總之,是不會隨境遷流的。修行人若是如此,就會與法界契應、與佛菩薩契應。佛菩薩就像大水銀體,我們則要把自己這個殘靈、中陰身、遊魂野鬼修煉成小的水銀,那麼有一天,我們必能與大水銀體——佛菩薩,一起歸入毘盧性海。但如果你只是水,則與水銀的體性不合,佛菩薩便不能攝受你,這是業力的原則,並不是佛菩薩不救你。只有當你把自己的心念,變得與佛的悲願一致了,你才能投入彌陀的懷抱中。在一貫道,就說是回到無極老母的理天家鄉。且不論名稱是什麼,不要在這裡起分別想,而應重視實質內容,這才是真正信佛、學佛的人。

在責任義務中邁向解脫

  今天有個很久不見的同修,帶了一位也是修行人的朋友來看我,我感到很歡喜。跟她聊天時,她說她有三個女兒,最小的還在抱,而她丈夫並不太喜歡她來道場共修,所以她只能在家裡看書和聽錄音帶。我聽了之後,就告訴她:「其實佛堂是世俗的地方,家庭反倒是成佛的場所;妳不要執著一定要來道場,才是共修,對妳而言,妳的佛堂應在妳家——妳要將服侍丈夫、照顧孩子、做好家裡瑣事,當作修行的內容。」我說到這裡,她說她懂了,也有感觸。我說,那就早點回去吧。她問:可是今晚的演講還沒聽呢!我說:「修行要有及時實踐的精神,既然聽懂了道理,就要趕快回去實踐,不要在這世俗的地方久留。」

  同樣的,我也想告訴各位,「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且不論這句話是佛教、道教,或一貫道說的,都無所謂,只有不懂事的人,才會計較名相,若是真修行人,則心胸應是寬大的。古人言:「事以利人皆德業,言堪相贈即文章。」只要是能幫助人的,即是佛菩薩的事業;能互相勉勵的,便是可流傳的文章。所以,在此鼓勵大家:要在安家立業之中修行;丈夫、妻子、兒女,我們要視為佛菩薩的化身來對待他們;我們要敬佛如敬鄰居、敬鄰居如敬佛,不可有取捨心。就如我今天也對剛才那位同修說:「妳對我太尊敬了;可是,妳對丈夫、對鄰居有這麼尊敬嗎?」所以,我告訴各位,我們要用拜佛的心來泡茶,用泡茶的心來唸阿彌陀佛;我們看到修行人,看到鄰居,或是看到罵我們的人,同樣都要有平等心。就像我昨天和幾位現代禪的同修,去拜訪正覺堂的老師父,老師父已八十幾歲了,見面時老師父說:「我很平凡啦!什麼也不會,而你們對我這麼尊敬,不必啦!」我回答老師父說,「沒關係啦,我看隔壁的阿毛,也是這樣而已;但因您的年紀較大,我們尊敬老者也是應該的啊!」老師父才說:「對!對!若是這樣就好!」所以說,平等裡面有差別;差別裡面有平等。差別是禮貌、是因緣,而平等則是心態,是修行人的本份。我們的心要平等,但仍要看事辦事。

  最後,謹祝各位都能安居樂業,都能在原本的責任義務中,體得佛法的寶貴。今天就說到這裡。阿彌陀佛!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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