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李老師談現代禪潛修的因緣


(編者按)現代禪教團在發展平順、國內外邀請前往主持禪七的團體日眾之際,忽然於1994年6月斷然決定潛修,而受世界華人佛教注目的《現代禪月刊》亦在發行四十五期之後決定暫時停刊。現代禪教團何以作出這樣的抉擇?本篇即是現代禪月刊於停刊前的最後一期,專訪創始人李元松老師(信佛人),請他就此一調整的必要性及其所堅持的理想向讀者作一說明。底下專訪於鹿谷居,日期為1994年7月2日,定稿前經信佛人過目。


問:請問老師,能否請您親口告訴大家,現代禪教團必須暫時中止對外發展向內潛修的原因?

答:簡要的說,現代禪發展太快了,而行政人才與指導修行的人才的養成,趕不上教團發展的速度。倘若不採取潛修的措施,繼續迅速膨脹的結果,恐怕無法維持最初創教的理想。現代禪六年來的發展,從成立根本道場及出版社、發行〈現代禪月刊〉,全國各地組織共修會,以至去年二月「現代禪文教基金會」正式對外展開活動……,一路下來,儘管都是在不勉強的情況下自然的成果,同時我也不時地踩「剎車」減緩教團發展速度:但是,現代禪的膨脹還是驚人的,甚至逐漸接近無力整治的地步。

具體的說,現代禪教團專職人員極為有限(約十個),而專業的弘法人員也僅有四個(另有二十餘位屬業餘協助性質),但他們要處理的事務,卻極為繁瑣龐雜,指導修行的人數,固定性的就有五百多人……然而,真正的困境尚不在此,真正的困境是行政庶務的紊亂以及剛正無私、善明瞭道次第的修行人極為難得——這才是現代禪潛伏的危機所在。

行政庶務的龐雜,原本可以化繁為簡,但卻需有優秀的專業主管人才。一個優秀的主管,不僅善於規劃、統籌、協調,並且能夠有效運用人力督導進度,此外也能公正獎懲、累積經驗、建立各種行政制度與業務規則。但現代禪專職人員之中,目前並沒有這樣的人才。

再者,指導修行的條件,光是略懂現代禪的禪法、能對外演講、會寫寫佛學文章……是不足的。古人說:「經師易得,人師難求。」在佛教界或修行團體之中,人格感化和道風熏習的重要更為明顯。不過,我同時須承認現代禪同修之中,全備古德所謂「信、戒、定、慧、慈悲、方便」六大條件者,目前尚未培養起來。我並無意策勵擔任禪修指導的同修應該更精進,因為禪定與般若的堅固原本就有賴長時的溫養,若說有過,只能說是教團發展太快了,致使他們肩負原本不須肩負的責任。

為了堅持最初的理想,現代禪此刻決定潛修,抑制教團的膨脹,應是必要的。

除了上述必須潛修的原因之外,我想還可以談一下屬於個人的感想。

六年前,我倡立現代禪的時候,台灣的政經情勢和遠景,基本上是洋溢著革新開放的活力令人充滿希望;但六年之後,我想許多持續關心台灣前途的人士,應該不得不承認,台灣政經社會這幾年的演變,竟朝向劣質的頹勢發展,實在是令人意外的事!換句話說,六年前台灣原本是有機會邁向健康成熟的民主社會,但如今,說得坦白一點,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台灣社會的丕變,給我什麼樣的省思呢?平心地說,明確的啟示還沒有浮上心頭,但也因此使我自覺應該稍微清閒一下,讓自己閒暇片刻,以求通達身處的裡外遠近因緣。

問:台灣社會丕變,為什麼會使老師覺得有深思的必要?

答:就個己的修行解脫,當然可以不理會世局、國家、社會的變遷,因為這些和解脫無關;但對一個學習菩薩的人,則不應無視於世局人心,因為學菩薩的人「一枝一葉都有情」,除非沒有能力,否則必思救度的方法。

台灣社會的人們,幾年前當蘇聯瓦解、獨立國協初成立時,原本對世界的新風貌和台灣的前途,是曾經一度樂觀滿懷憧憬的;但後續的演變,卻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蘇聯瓦解後的世局,並不如人們所預期天下將太平,而中國大陸也沒有如人們所盼望的向以美國為首的民主國家靠攏或軟化。相反的,世界更混亂,中國更強盛!台灣社會的人們,對這一結果感到錯愕,甚至可說陷入一種失望、不安、不確定的情境中。

我自己身處在台灣社會,並廣泛而深入的和來自十方的同修結緣,自然能感受到人們茫然與無奈的感覺。無論基於求道者的性格或佛教弘法師的身份,我都應該仔細想想:我能夠為人們做什麼?現代禪教團該如何做較能利益人心呢?

問:請問老師,您對現代禪教團的滿意程度如何?您是否對它感到失望?

答:你們看我會嗎?其實我感激、感念的心情多。現代禪的同修來自十方,大都是有思想、有理想的人,我親眼目睹他們在修行路上不屈不撓的奮鬥情景,有時縱或碰到順逆因緣生起貪瞋,但那也是人情之常;況且佛說:「娑婆眾生業障深重,起心動念無不是罪孽。」修行原本如古人所說「是大丈夫之事,非王公將相所能為」,我難得遇見像現代禪這一批尊重理性、崇尚情義的宗教徒。

至於對教團滿意的程度如何?我想必須先談現代禪教團的問題何在。總的說,現代禪人才的養成(包括修行與行政人才),遠遠趕不上教團發展的速度;而現代禪教團的宗門制度,雖然有其崇高的理想,但我們缺乏的是貫徹制度精神、維護制度的公正與尊嚴的執事。因此我對現代禪教團的滿意程度不高——但責任大體還是在我。

你們問我是否感到失望,如果可以說有的話,並不是指向現代禪教團或現代禪任何同修,而是對自己早年的「聖者集結的團體菩薩僧團」的理想感到絕望。幾年前星雲大師曾勸我不妨改「現代禪菩薩僧團」為「現代禪菩薩教團」,但我以實際的行動婉拒。對於建立菩薩僧團的理想,儘管困難重重但我並不灰心……不過,事隔六年,我自己算是放棄了,我再也不企望在現實社會建立一集結諸多四向四果聖者的菩薩僧團是可能的。——我有兩種心情:一、一切佛陀皆知、一切佛陀皆有安排;二、現實社會如果能建立一個互以理性、情義和修行相惕勉的教團已屬可貴,至於聖者團體菩薩僧團,如今更信有如天方夜譚……。

問:對聖者團體菩薩僧團的理想,老師何以變得如此悲觀?這種悲觀的態度和過去的您似乎不同。

答:對聖者團體菩薩僧團抱持悲觀的態度,應始自五年前、四年前、三年前……,我因和十方的同修、佛教徒深有接觸,而發現世上真想修行的人,其實極為稀寥;曾為菩薩僧團之不可行感歎難以計次——可是,直到半年前,我還不曾真正死心過,我總認為世上應有道心如我甚至比我更強的求道者。

依佛教的修證原理,一個道心強且看得懂佛經的求道者,值佛經還廣為流佈人間之際,甚至不需有人指導,也能無師自通趣證涅槃;而倘若兼有具自覺覺他方便的善知識指導,要悟道解脫則更如反掌折枝之易——我因確認此點,而對集結諸多大修行人成立菩薩僧團的理想,認為是可企及的。但六年後我終於看破:教界想修行的人非常少,甚至口上掛著「修行」「學佛」的法師、居士,許多根本不懂佛教!

由於並不是真的想修行,所以信佛、學佛求的只是福、祿、壽及一般的心安,親近道場或善知識,也是以一種類似社交十分「休閒」的心態。而暢談「修行學佛」卻對佛教根本思想——「緣起無我」義,未有深刻認識的法師居士、名人雅士,更使關心佛教解行二門的人,生起孔子所謂:「道聽塗說,德之棄也!」「鄉愿,德之賊也!」之歎!

如今,不再期望逢遇真切的求道者,雖說使自己懷抱已久的聖者團體菩薩僧團的理想幻滅,但我內心是平和喜悅的,因為我已覺知昨非——以往所持的理想,其實是對佛教現況及眾生根性的不夠瞭解。

問:應該會有許多讀者關心現代禪潛修的兩年,向誰請教修行問題,以及如何繼續和現代禪保持聯絡?

答:我覺得理想且可行的辦法是「以自為光」。讀者若能充實理性思辯的能力,繼而打坐習定、誦讀吟詠《阿含》《般若》《禪典》,並將所確認的義理力求在生活中實踐,那麼應沒有向誰請教的問題。當然,難免有一部份的讀者因先前對理性思辯、打坐習定……等相當陌生,所以還是希望會有善知識指導他;對於這一部份的讀者,我的建議是:不妨多多參訪十方道場、十方善知識。只要能抱持「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的學習心態,即使惡人主持的道場,也是可以學到東西的。

至於和現代禪繼續保持聯繫也不是問題。因為「現代禪文教基金會」還是會在社會上繼續舉辦活動;此外,現代禪教團中南部的弘法活動,以及現代禪出版社、本地風光雜誌社(現代禪第二份刊物)的社務都持續進行,並不受教團根本道場潛修的影響。所以讀者若有心的話,方式與管道應是多元的。

這裡,或許會有讀者稍感不解,為什麼現代禪教團根本道場要潛修,《現代禪月刊》暫時停辦,而現代禪文教基金會、教團中、南部的法務、《本地風光月刊》的發行,卻維持不變呢?對此,我亦一併說明:現代禪的困境在於發展速度太快、專職的行政人才缺乏,以及能夠善巧指導他人習得純正佛教的信、戒、定、慧、慈悲、方便的師資不足——其中尤以此項最為重要,但卻是採高標準的。換句話說,如果不是著眼宣揚緣起無我的中觀正見,並傳授深湛的本地風光心法,現代禪應沒有什麼困境可言。據此,便不難理解為何獨獨教團根本道場需要潛修、《現代禪月刊》需要停辦的道理——因為這兩者都十足代表現代禪教團,並且也是世界華人佛教徒注目現代禪的焦點。而現代禪文教基金會乃歸教育部主管,它必須以年度募款所得(含銀行孳息)舉辦符合社教司所規定的文教公益活動——這是基金會的義務,不過卻不會加深現代禪的困難。因為教育部規定辦的是文化、教育、心理、關懷生命……等人文屬性的活動,對現代禪而言,是難度不高的工作,教團中有能力承辦或協助此事的執事幹部至少超過一百位。另外,《本地風光月刊》發行的範圍僅以台中縣市為主,並不像根本道場辦的《現代禪月刊》乃發行全世界華人佛教區,所以需投注的心力相對的也減小。還有教團中、南部的法務,基本上也屬地區性質,儘管在修行方面的要求,和根本道場無異,不過,中、南部執事幹部和修行領眾人才的缺乏,並不像根本道場那般的嚴重,所以得繼續維持原來的方針。

問:或許有人好奇,希望瞭解老師您目前的修行境界如何?以及您創立現代禪,又為什麼會皈依彌陀呢?

答:我先敘述一件事,再回答這個問題。

最近四年,除有一次接受作家梁寒衣女仕的邀訪,刊登於《皇冠雜誌》之外,對於媒體的採訪,我都一概敬謝婉拒或推薦同修自代。理由是,我覺得自己表達思想的機會已經很多了,應將受訪的機會讓給別人。

我之旁引此事,旨在說明要瞭解我的信仰與學佛內容,其實是很方便的。換句話說,我所有的思想,差不多都已經發表在書本上和錄音帶中了,如果有人有興趣的話,資料應是現成的。

至於我為什麼會皈依彌陀?本來我有一本《這輩子最幸福的事》預備印行上市,後因考慮一般人倘非對禪有深厚的基礎,並不容易信解彌陀法門;基於能否利益讀者的考量,書稿暫時被我留置沒有印行。

讀者如果想瞭解這個問題,初步的理解,我想可先參考現代禪叢書裡談論彌陀信仰的部份,詳細一點的話,則須留待日後再談。但在此我先作一項說明:

我所皈依的彌陀,意指「不可思議的法界」或「不可思議的神祕力量」,並不如台灣一般淨土行者將彌陀視為一個單位的、一個個體的佛。我曾翻閱法爾出版社翻譯出版的日本淨土真宗的書籍,覺得我的彌陀觀比較相似親鸞晚年的彌陀觀。

問:能否請老師明確地告訴大家,您是不是阿羅漢?

答:明確或不明確應由大家認定,我能說的是: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所寫的每一段文字都永遠負責。

以前,子貢曾問:「人死後,有知或無知?」孔子回答說:「吾欲言死者有知,將恐孝子賢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者無知,又恐不肖之子棄其死而不葬。子欲知『死後有知或無知?』非今之急,死後自知之!」由於阿羅漢果位,涉及大小乘判教的差異,使我有類似的先聖「死後有知無知」的顧慮。這個問題應留給對此有高度關注的人去判斷,而我願坦言:我六年前就永斷三結了。若有大德善知識如理指出我並不是見道者,我願閉門靜坐十年以為懺悔。

問:最後,老師是否贈言讀者幾句話?

答:我自己覺得修行學佛是個人的信仰、主觀的經驗,所以除非他人心中有苦且求助於我,我絕少向他人推銷佛禪,即使對我的父母、家人、兄弟姊妹亦然。——雖然實際上,修行於我等同生命。

我這一生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是信佛、學佛、皈依佛。這件事帶給我的喜悅,即使是我後半生逢遇無比悲慘的因緣,都無損我的喜悅於絲毫。今生能夠信佛、學佛、皈依佛,是我最感幸福的一件事,我再也沒有遺憾。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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