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臥寒波任愁流


  誠如同修謝宗宏兄所說:「一個人倘若具有真性情,那麼即使所表達的言辭,並不很美麗,也會感動人心的!」

  是的,筆者也深感「真情」「真心」的敦厚、純真、可愛又可貴。私下嘗感慨:無論社會風氣也罷,宗教團體或個人的修持也罷,之所以亂糟糟,之所以不清淨、不得力,概以「不誠實」──言過其實為主因之一。蓋言辭本是心聲,那是做為表達情意的工具;然而,人們為了使表達的言辭更為婉麗、漂亮,每每犧牲情意,刪補情意──從原本是情意主導語言,轉而變成遷就語言,甚或被語言所牽引。這是現代社會隨處可見「華而不實」的現象和事物之原因,也是做為一個嚮往「如實」弘揚「如實」之修行者,所應極力戒慎之一件事吧!

  也許因為自己早年失學,欠缺教養;也許因為自己深感「諸行無常」,不知明日是否得以繼續活命,所以向來的習氣是──無話沉默,有話直說。那怕坦白直說的東西是無知,抑或是狂妄,一一皆代表內心真正的感受,和自己真正的面目,毋須隱瞞。在本書的「結語」中,我想說的是:

  一、人世間,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的人,必然很多。由於痛苦的人很多,所以「法門」也應該愈廣愈好。我們是多麼地希望:但願各個宗教、法門各度有緣人,不同宗教、信仰的人,都能發揮廣大的愛心,真心去關懷身旁周遭「心中有苦的人們」,共同為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創造出品質更優良的「真」和「愛」。世界苦難無邊,我們相信:只有「真相智」和「無私的愛」可以從根本上徹底化解有情的苦厄。

  二、至道無難,唯嫌揀擇。無始以來,吾人總是不斷地「二選一」──自己製造二,然後再去選擇其中之一──這是我們一直無法直截根源,踏殺偷心的原因。若能於行住坐臥、喜怒哀樂之中,恆常行一直心,寧願貧困空乏,孤寂一生,寧願斷筋剉骨,喪失身命,也要「打坐」──活在眼前一瞬。如此發心,如此用功,其實「西天雖遠頃刻至」,當下體現寂滅,何難之有呢?

  三、坦白說,自己愈來愈有「一死」的衝動──但不是厭世!也不是想自殺!惟是不想再去保護它、理睬它。自己也愈來愈「愛哭」──常聞苦悶、盼望、矛盾之聲,本想深吸一口氣,隱忍下來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矇矓……。過去曾有「僧服之志」,雖然明知「同巢哀哀侶」乃往昔因緣之所成,在進行安頓工作之時,亦了知:家庭乃是當下寂滅,非我、非我所的。但是,真正深徹難忍的,反倒是不願「志求正覺」的人們倍加錯認「解脫道的最後次第,到底還是要出家去?」「修禪得力之處,到底在山林?」其實,事情的真相是:士、農、工、商,生、住、異、滅的當下,即是不生不滅、如如不動的涅槃──人們若能自覺體現到這一點,那麼何妨「就在那裡」「就是這樣」地繼續原來的生活方式呢?「佛教偏向山林」「修禪傾向禁慾」,世人對佛、禪之誤解由來久且深矣!且讓我以居士之身投入「一切障礙」之中,來報答佛恩吧!

  四、自己如小兒,人生的經驗,世事的詭譎,生存的光明面與黑暗面,一處未到一處未知──但這些都是人生!這些地方都有人在哭號著、呼喊著!自己又怎可立於小丘之上,唱言「我皆知,我皆見」呢?我願下山來,重新再出發,無休無止地前進……。

  五、我讚歎我的皈依上師──悟光金剛阿闍黎,雖然我尚未開始修他的法──但是他又何嘗有法可與人呢?我讚歎白雲禪師──雖然僅以讀過他一首詩的因緣;但是,很久以前他的那首詩,我卻直到今天才完全體會。天下之大,「老古錐」當然很多,但是限於篇幅,僅僅讚歎自己偷偷、暗自「撒嬌」的這兩位老人家。但願蒼生有幸,「諸佛」留壽百年。

  六、最後且讓筆者以自己最喜歡的那首詩,來供養各位有緣的讀者吧──

      人海垂綸釣春秋
      餐風宿露一孤舟
      日月輪迴渾如夢
      擁臥寒波任愁流

(原《與現代人論現代禪》之結語)
一九八八年八月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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