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談摘錄


滅向滅向滅之動力

  佛教是什麼?可以從很多角度來談,譬如哲學、歷史、文化、政治、社會……等等角度都可以談,不過一者我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二者也不是追求解脫的人當務之急,因此只能從信仰和修行的立場介紹我的看法。

  我認為佛教是覺悟的教育,佛教的目的就是教育大眾,使大眾都能覺悟。覺悟什麼?覺悟兩件事:第一,覺悟「滅」──「涅槃」的真正意涵,第二,覺悟趣向涅槃的方法。此外,還應該包括源自對五蘊世間苦、無常、如夢如幻的事實具真知灼見所引發的「動力」──趣向涅槃絕不退轉的道心。

  無論是阿含系的佛教,般若系的佛教,或是禪、密、淨土,它們最終的目的,都為了要引導人們到達涅槃。儘管在表面上它們的理論和方法有所不同,但是,有足夠證據讓我認為它們都能圓滿達成任務──雖然由於某些人為因素,它們都有各自的流弊,有些流弊甚且是十分的嚴重。但是我們不應只見到它們的流弊,而抹殺了它們確是覺悟之教的本質。

初果有二十種

  佛教深廣如海,流傳在人類世間又是既遠且久,每一個時代的佛弟子,除非已證得三明六通,不然限於個己的福慧因緣,對佛法的體驗也就各有不同;即使已入預流,也未必圓通一切佛法,何況同樣是預流──初果,就我所知,粗分就有二十種,細分則最少超過三百六十種以上。有依阿含苦集滅道的次第而得淨法眼的,如《雜阿含經》上所廣說;有直接緣無相、空性而悟道淨法眼的初果,如《金剛經》所說「預流無所入」者就是。前兩種每一種初果尚可分:完全依自力而悟道的緣覺初果;依佛所教無師自悟,性屬法行人的初果;依具德善知識親身調教,性屬法行、信行,或信行法行參半而悟道的初果。其次依自力悟道或依善知識指導而悟道的初果,他們在悟道之前對世間厭離心的強弱、定力的深淺,善根具不具足、人格成不成熟、義學有無基礎、悲心大小、福報厚薄……等等,都使悟道之後的證德有所不同。另外,悟道之後有無閒暇因緣,以及依他人之教而悟道的各種不同基礎的初果,悟後是否繼續親近具德善知識等等,都使同樣的悟道者道行高低深淺、退或不退有所不同。

  不同的初果,不同的二果、三果,乃至不同根性福慧的阿羅漢,他們對佛法的說明多少會有不同。不僅如此,即使是同一個初果、二果、三果或四果聖人,他們對不同社會、文化、成長背景、根性利鈍、男女老幼的說法也會有不同。甚至對象是同一個人,但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情境下,聖者所說的法也會略有不同……。佛法,沒有掌握到根本原理,或沒有善知識指導的話,實在很難理解。流傳久遠的佛教眾說紛紜,令人不知所從,其來有自。

  我個人尋求覺悟之道多年,我以為今人想要瞭解佛教,不致迷失在三藏之中,最扼要簡明的辦法,是直探前述所說「涅槃的意涵」「趣向涅槃的方法」,以及生起「趣向涅槃不退的動力」。如果對於涅槃和趣向涅槃的方法具真知灼見,並且對五蘊世間無常、苦、如夢如幻的本質,有著深切的痛感;則不僅個人可生於如來之家,註定般涅槃,對於佛教大小顯密各宗各派的修行心法,也可以如觀掌中果。屆時,圓融實乃自然的結果,並非刻意的作為。

趨向涅槃即是正道

  不論這個宗派的理論我們同不同意,只要它能夠引導行者知滅、知向滅之道,以及趣向滅不退的動力,我們就不能說它不究竟。從印度後期的大乘佛教迄今一千多年,在這當中印度、中國、西藏、日本、韓國不曉得出現過多少菩薩、尊者。如果真常唯心論果真帶有梵化成分,難道蓮花生大士、阿底峽尊者、密勒日巴、岡波巴、達摩、六祖、百丈、黃蘗、空海、道元、蓮池、藕益……等等數不盡令人歌泣讚歎的大修行者,他們都不究竟嗎?

看破四大五蘊乃修禪的基礎

  禪在起點上就教人要看破四大五蘊,不可執著世間,也不可執著臭皮囊,加上真實參禪的人都有一副「以法為師」的精神,例如八十歲的趙州禪師說:「遇到七歲孩童能勝我者,就向他學習;遇到百歲老翁不如我者,即施予教化。」正因為禪者這種視世間如糞土,以及以法為師的精神,所以使得他們在一般的情形下,不會特重歷史考據,並且也絕無門派之見。禪師所關注的焦點乃在於現量的當下是否念念見性,以及能否有效的為修行者破疑解惑。

  有部分的學者說中國禪帶有老莊色彩,並認為中國禪已經不是純粹的佛教,言下之意,甚至認為禪和老莊同樣帶有自然、泛神論的傾向。這種結論我認為很值得商榷。

  禪經常引用道家的術語來描述禪體驗固然沒錯,但原因之一是因為禪師生於大唐漢土,並且他施教的對象是中華子民──中華的子民幾乎沒有不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可說他們對道家的思想是熟悉且親切的。禪師說法並不是挑選自己能說善說的來說,而是以容易為對方所信解奉行為考量,應人說法、隨機說法──在這樣的情形下,禪師引用求教者熟悉的道家名詞來闡述涅槃體驗,其實是隨順因緣,十分自然的事。就好像生於古印度的佛陀,沿用婆羅門教徒所熟悉的名相解說四聖諦、八正道一般。

  「正人說邪法,邪法亦成正;邪人說正法,正法反成邪。法無正邪,正邪在人心。」一個有涅槃體驗的人,他可能用涅槃體驗來解釋一句平常的道理,「老實」「厚道」「惜情」「感恩」……等等一般做人的道理,在他們的解釋之下,其實都涵蘊禪者完整的體驗於其中;反之,一個僅具有漏正見,尚未正性離生得法眼淨的人,當他們在解釋佛教經論時,雖然完全使用佛教的名相,但他們的陳義和意境,實際上卻可能連孔孟、老莊都不如。

  忘了是誰說的:「名字有何妨?叫做玫瑰的,取別的名字,依然芳香!」

一九九二年六月一日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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