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戒與台灣佛教史的認知問題


  從一九五三年中佛會指導台南大仙寺的三壇大戒以來,傳戒活動在台灣已經持續了近四十年之久。對於這一段歷史,中佛會的當事者給予相當高的評價,如白聖法師在〈出家生涯六十年〉一文中就自述:「來台灣後,我傳了二十多次戒(筆者按:此文撰寫於一九八年),就這樣將中國大乘戒律普及到了台灣。第一次在台南大仙寺傳戒,這次傳戒非常成功,我寫有〈開堂記〉一文,也是台灣佛教復興的起點。」淨心法師則認為這次傳戒是:「佛教步入正軌的濫觴。」

  為了強調這次傳戒運動的偉大,論者往往把光復前的台灣佛教描述得極為不堪,如白聖法師在前引文的〈前記〉就說:「為整理日據時代佛教之殘落風氣,特開戒壇。」彷彿「傳戒」是一帖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終於把殘破敗落的台灣佛教變成健康莊嚴的正統佛教。而這樣的認知,在今天的台灣佛教界似乎仍然相當的普遍。

  對光復前台灣佛教的這種評價,老一輩的台灣佛教耆宿相當不滿,例如一九八九年初,輔仁大學社會系講師姚麗香小姐在「東方宗教研討會」的例會上報告「台灣光復四十年佛教的變遷」,描述光復前的佛教時,都引用大陸來台法師們的文字,便引起在座的吳老擇居士抗議,他並以當事人、見證者的身分,批評大陸法師們對台灣佛教的負面評價,是對台灣佛教的不了解。

  一九九年一月出刊的《法光雜誌》第4期,如學法師也辯護說:「覺力禪師在世時就傳過七次戒了,而且台灣的修行人本來就重視戒律,有些人說外省法師來台才開始弘揚戒法,是不正確的講法。」

  又,台灣留學大陸武昌佛學院的妙吉法師,在光復前二十餘年前寫了一篇〈台灣佛教之歷史及現狀〉發表在《海潮音雜誌》上,他在前言中說,他撰寫此文的目的,在於希望大陸的佛教徒「知台佛法進境之銳,有雲騰潮湧之勢。」妙吉法師撰寫此文時,已留華三年,對大陸佛教的情形已有認知,而仍表現如此的自信,足見當時一般台僧對佛教的評價如何。

  事實上,我們只要考察一下光復前大陸佛教的情形,就會對那些強調以傳戒拯救台灣佛教的講法打下問號。眾所週知,弘一法師對大陸當時的持律情況相當的失望,甚至說出「僧種斷絕了」這樣的話來。真華法師的《參學瑣談》對大陸佛教的慘況,更有見證式的描述;讀聖嚴法師的《歸程》也獲得類似的印象。同樣也難免於「殘落風氣」之譏的大陸佛教,怎麼一到台灣就搖身一變,成為挽救台灣佛教「殘落風氣」的救世主了呢?

  至於在台灣掀起傳戒運動以後,是不是真的就一概如他們所說的,轉變了什麼殘落風氣?我們看聖嚴法師在一九六七年寫的〈今日的台灣佛教及其面臨的問題〉就說:「至於所謂法師的僧尼們,光復以來雖仰幾位大德之賜而製造了五、六千名,但能看懂佛經的,實在太少。」「說起傳戒,那些熱心於此的大德們,可謂有功有過而過勝於功。」「為什麼有如此殊勝的傳戒寺院?最初,確是為了成就戒法,弘揚戒律,延續僧統,到後來卻是全部變質。有的大德自己尚不知戒律為何物,竟也熱中於傳戒,為的是能藉傳戒大法的因緣,來莊嚴道場,翻修殿堂或增建寶塔。」「為了爭取更多的戒子,可以放棄律制的規定,戒師及傳戒的寺院,到處去拉、去請、去勸,只要你能賞光來受戒,麻子、瞎眼、跛子、癩子、聾子、神經病、癡呆漢、七十八十的老婆婆、老態龍鍾的老公公,一律授予上上品的三壇大戒。」「這些熱中於傳戒的大德們,罪過是在全小失大,本末倒置!」

  中壢圓光佛學院院長如悟法師在一九九年十二月底,在淡江大學歷史系主辦的「第二屆中國政教關係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題為〈光復前後佛教之比較〉的論文,文中便老實不客氣的批評說:「實際上,我們也認為這幾十年來中國佛教會所做的只是開辦傳戒,而傳戒只是為少數人之利益。教會組織徒然為少數人所把持,並未能為台灣佛教有所建樹。」

  綜觀上面的史料,近四十年來的傳戒運動,並沒有中佛會當局說的那麼偉大、那麼有貢獻;今天台灣佛教的昌盛是由許多因緣共同促成的,而刻意誇大中佛會傳戒運動的貢獻,難免有失實之嫌。正因為它沒有像某些人形容的那麼偉大,所以吾人以平常心看待即可,實不必為它大吹大擂。印順法師在《華雨香雲,平凡的一生》中就說:「對於台灣近二十年的傳戒運動,我也參加過,那只是隨喜而已。」

  的確,提倡傳戒是值得隨喜的,我們也來隨喜讚歎傳戒的功德,但是對於台灣佛教史的認知,還是理性一點比較好。

(本文原發表於《現代禪月刊》第16期 1991年3月1日)


義學與修證並重,方能為中國佛教注
入活水源頭,延續漢傳佛教之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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