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與批判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自序
這三篇文章的寫作因緣是,一九九三年底,印順法師發表〈《我有明珠一顆》讀後〉質疑現代禪。印順法師是台灣佛教的泰山北斗,他親自指點當時成立方四年、在佛教界引起諸多爭議的教團,這應該是當時佛教界可以引起注意的議題。但是,拙文回應之後,佛教界卻突然寂靜無聲。漫長的六年,台灣佛教界和佛學界沒有人提起這件事,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直到一九九九年底,中正大學哲研所研究生林建德先生發表的〈印順人間佛教的修行觀研究—從現代禪的質疑考察起〉,才開始打破寂靜。由於珍視林先生的考察,筆者故撰文和林先生切磋;其後,針對楊惠南教授對現代禪的研究,拙文的申辯,主要為的是「辯誣」;評論性廣法師新著的《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則為同道的切磋。 這三篇評論文章所呈現出來的軌跡,筆者是這樣看的:印順法師是台灣最有影響力的主流佛教思想家,長達六年的寂靜,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同時寂靜也不代表死寂,在寂靜之中,事件的影響力仍然一點一滴地產生作用。林建德先生係佛學界的年輕一輩,他能率先打破沈寂,考察現代禪對印順法師的質疑,反映了只要文獻俱在,有意義的歷史事件終究還是會被拿出來討論。而楊惠南教授的現代禪研究,反映的則是一些年長一輩的印順學派佛教學者對現代禪教團的態度和意見。筆者很欣慰能透過這篇文章,為從一九九○年佛教界發動圍剿現代禪教團以來的辯誣工作,作一個最後的了結。在這篇文章之後,筆者認為,現代禪已經可以完全告別辯誣的漩渦。至於性廣法師的大作,可以看作是印順學派轉向重視修證實踐的宣示,如果將這個轉向當成是印順法師門下對現代禪之質疑的回應,當然是饒富意義的;因此筆者在評文中,除了就性廣法師的大作內容加以切磋外,並且進一步整理了現代禪與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共許與不共許之處,正面闡述現代禪對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既繼承又批判的關係。 以上第一部份,可說是本書的主體。在編輯過程中,禪瑄法師認為可以把筆者的一些舊作,包括在現代禪成立之前,筆者發表於佛教報刊上的一些文章蒐輯進來。事實上,筆者的舊作,在一九九四年出版《生命方向之省思——檢視台灣佛教》時,已經過一番挑選。這裡的文章,大部份屬發表年代較早,或篇幅較短,或有時事針對性的論述。這些文字,年代較近的編為第二部份「現代禪與台灣佛教」。主要是現代禪教團草創時期,與台灣佛教界作廣泛對話的一個紀錄。現代禪教團成立於台灣解嚴初期,當時也是台灣佛教界思想對話和互動比較活躍的年代。現在回顧起來,當時所提的主要議題,如建立佛教的公共領域或輿論監督機制、提倡理性的信仰、探討戒律改革的可能性、批判僧伽至上主義、質疑競相擴張宗教事業的風氣等等,並沒有對現實佛教起到立即而明顯的影響。但是或許這些具有現實針對性的言論,在未來台灣佛教理性力量進一步成熟,漢傳佛教進一步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仍然有可以被參考的價值。 第三部份「談佛教思想」,所收的文字年代更早,有些是筆者加入現代禪之前的論述,有些是參加現代禪初期的佛教研究文章。這些文字,雖然難免不成熟,但今日讀來仍覺可喜,可提供有興趣的讀者分享。 這本書的書名是「繼承與批判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原是書中一文的篇名而用為書名,筆者不是印順法師的子弟,嚴格來說,只是對他的著作有喜愛,但也有少分地方略有疑義的讀者。這樣渺小的角色,說要「繼承與批判」實在是言重了。不過,筆者更想強調的是,從整個現代佛教發展史來看,「人間佛教」實是漢傳佛教在面對社會不斷現代化的衝擊與挑戰時,無數佛教徒從不同位置與角度所作出的回應;它是一個思潮,或是一個運動,絕不是一家一派的思想所能範圍的,也不應該被一家一派所侷限。依此而論,以不是印順法師子弟的角色,來談「繼承與批判」印順法師,或許更能突顯人間佛教的時代共通性。 本書的寫作,尤其是主體部份的呈現,是透過論辯和批評來完成的。筆者身受哲學專業薰習,相信佛教界要有理性論辯的風氣,認為思想問題可以理清楚、弄明白,而後歸於無諍。不知道為什麼,筆者很早就給人強悍而好諍的印象。還記得一九八八年因《法光雜誌》的採訪工作,初次拜訪李老師時,李老師曾笑言:「未見面前,想像中的溫金柯應該是長著鷹鉤鼻,兩眼如電。沒想到見了面,才知道長得這麼『慈眉善目』。」讓人覺得強悍好諍,或者是筆者真有此業習,或者只是鍾愛哲學的人易給人的印象而已。只是從本書幾篇論辯的文章來說,其實寫作因緣都是被動的。答果契居士的二篇寫於佛教界圍攻現代禪教團時固無論矣!林建德先生主動將其論文以電子郵件方式寄來現代禪網站;而對楊惠南教授的申辯文,也是在一度低調處理而得不到合理對待之後才寫的;至於評論性廣法師的大作,主要也是因為她書中談到要回應吾人對印順法師的質疑。當然,從宏觀的角度的來看,現代禪教團既然在佛教界提出不同以往的思想,認為傳統佛教可以有所改革、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可以有所修正,在這種情況下,會引起佛教界的疑慮和攻錯,也是勢所必然。然則,無論主動被動,能有實質的切磋,交會迸出火花,都是可貴的。作為論諍的當事人,筆者唯一期待的是,台灣佛教能因這些公開的切磋辨微,一點一滴朝向更健康、更理性的方向發展。 溫金柯 二○○一年六月十五日寫於台北象山之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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